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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另一端,数里之外的一座高坡上。晋王朱棡、秦王朱樉等几位打着“勤王”旗号的藩王,正勒马远眺。
他们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自信满满,到惊疑不定,再到如今,只剩下一片死灰。
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也吹得他们遍体生寒。
“那……那是老四的兵?”
秦王朱樉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在他的印象里,朱棣的燕军,那可是大明最锋利的刀,是无数次在北境草原上追着蒙古人砍的百战精锐。
可现在呢?
那支被誉为天下强军的队伍,在金陵城外,在那支猩红色的骑兵冲击下,就像是纸糊的灯笼,一捅就破,一碰就碎。
阵型?
不存在的。
抵抗?
可笑至极。
燕军的旗帜一杆杆倒下,士兵们鬼哭狼嚎,四散奔逃,互相践踏。
那场面,不叫作战,叫溃败,叫屠宰。
“一万……他只用了一万人……”
晋王朱棡的嘴唇哆嗦着,牙齿咯咯作响。
他死死攥着马缰,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他看到了。
他看得清清楚楚。
从头到尾,金陵城下冲出来的那支军队,不过万人规模。
而朱棣,那个他们兄弟中公认最能打的燕王,带了足足十万大军!
十万对一万,优势在我。
这是开战前,所有人,包括他朱棡在内的共识。
可结果呢?
结果是,一万人的冲锋,把十万大军杀得丢盔弃甲,血流漂杵。
那个浑身浴血,手持巨戟,骑着赤红宝马的将领,简直不是人!
他就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神,每一次挥动武器,都带走一片生命。
燕军引以为傲的勇士在他面前,脆弱得如同婴孩。
“咕咚。”
不知是谁,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在这死寂的氛围中,声音格外刺耳。
“传闻……传闻说,老十二这次入主金陵,麾下有……有百万大军……”
一个声音更轻,更颤抖的藩王小声嘀咕道。
百万大军!
这四个字,像四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藩王的心坎上。
他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是啊,这还只是一万人。
仅仅一万人,就让不可一世的燕王朱棣溃不成军,连麾下大将张玉都被砸成了肉泥。
如果朱栢那传说中的百万大军全部压上……
那会是怎样一幅末日景象?
他们这些人,带着各自藩地的几万兵马,加起来也不过二三十万,还都是些平日里耀武扬威,没见过多少真阵仗的部队。
拿什么去跟人家打?
拿头去填吗?
勤王?
救驾?
去他娘的勤王救驾!
这分明是送死!
晋王朱棡的眼神开始闪烁,他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秦王朱樉,发现对方同样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两人目光交错,瞬间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溜!
再不溜,等老十二把那个杀神调转马头,朝着他们这边冲过来,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交代在这!
父皇被囚禁,是惨。
可总比他们自己把小命也丢在这里要强!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疯长的野草,再也无法遏制。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谓的兄弟情义和君臣大义。
朱棡的手,已经悄悄地、不易察觉地抬起,准备向身后的亲卫下达撤退的信号。
就在这时,一声怒喝如惊雷般在他们耳边炸响。
“几位皇叔,这是要做什么去?!”
一匹战马疾驰而来,马上之人身材魁梧,面容刚毅,正是燕王次子,素有勇武之名的高阳郡王朱高煦。
他的身后,还跟着大哥朱高炽和三弟朱高燧。
朱高炽身形肥胖,此刻急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朱高燧则是一脸阴沉,眼神锐利如刀。
朱高煦一勒马缰,战马人立而起,重重落在地上。
他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晋王朱棡和秦王朱樉,那眼神里燃烧着愤怒、屈辱和一丝毫不掩饰的杀意。
“我父王尚在阵中浴血奋战!燕军的将士们正在用命为‘勤王大业’铺路!你们倒好,在这里看戏吗?!”
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悲愤,“现在,你们是想拍拍屁股走人了?!”
被一个小辈如此当面喝斥,晋王朱棡的脸上顿时挂不住了。
他恼羞成怒道:“高煦!怎么跟你叔叔说话的!没大没小!”
“叔叔?”
朱高煦发出一声冷笑,笑声里满是讥讽,“我父王把你们当兄弟,当叔叔!你们呢?你们把他当什么了?当一个替你们趟雷送死的傻子吗?!”
他用马鞭遥遥一指山下那片混乱的屠场:“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那是我燕军的血!是我父王一手带出来的兵!他们正在为了谁流血牺牲?为了救出皇爷爷!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你们倒好!当初一个个信誓旦旦,说什么共赴国难!现在看到我父王失利,就准备做缩头乌龟了?我大明宗室,怎么会有你们这种无胆无义之辈!”
这番话骂得极其难听,简直是指着鼻子骂他们是背信弃义的小人。
秦王朱樉脾气本就暴躁,当即大怒:“放肆!朱高煦,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我们?”
“我算什么东西?”
朱高煦猛地一拍胸甲,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我乃燕王之子!我父王是奉皇爷爷之命,讨伐国贼!你们既为联军,见死不救,临阵脱逃,就是叛逆!就是帮凶!”
“你……”
朱樉气得浑身发抖,却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反驳。
还是比较冷静的朱高炽策马向前,对着几位藩王拱了拱手,语气沉重道:“几位皇叔,高煦性情急躁,言语多有冒犯,还请海涵。但……但眼下战局危急,我父王身陷重围,还请几位皇叔念在骨肉亲情,速速发兵援救啊!”
他说着,这个素来养尊处优的世子,竟翻身下马,朝着几人就要下跪。
“大哥!”
朱高煦和朱高燧大惊,连忙将他扶住。
晋王朱棡看着这一幕,脸色变幻不定。
他不是铁石心肠,但求生的欲望更加强烈。
他避开朱高炽的目光,干咳一声,强行辩解道:“高炽,不是我们不救……你看看下面那阵仗!那……那朱栢的先锋就如此悍勇,我们这点兵马冲上去,又能顶什么用?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
“是啊是啊,”
另一位藩王也赶紧附和,“兵法有云,当避其锋芒。眼下楚军士气正盛,我们应当暂避一时,从长计议,保存实力啊!”
“保存实力?”
朱高煦气得几乎要笑出声来,“说得好听!你们是想保存实力,等着我父王和十万燕军死光了,好让你们安然无恙地滚回自己的封地去吧!”
“你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
朱高煦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刀尖直指晋王朱棡,“我父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朱高煦对天发誓,第一个就去你晋阳城下,问问你朱棡,什么叫‘保存实力’!”
“你敢!”
朱棡大骇,他身后的护卫们也齐刷刷拔出刀,与朱高煦的亲兵对峙起来。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联盟的脆弱,在这一刻暴露无遗。
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朱高燧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绝望。
他知道,完了。
人心,已经散了。
指望这群各怀鬼胎的皇叔去救援父亲,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们现在想的,只有怎么逃跑。
果然,秦王朱樉已经不耐烦地一挥手,对着自己的部下喝道:“我们走!此战非我等能敌,回营再做商议!”
他这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但谁都明白,这一回营,就再也不可能出来了。
“殿下英明!”
秦王的部将们如蒙大赦,立刻开始调转马头。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剩下的藩王再无顾忌。
“撤!全军后撤十里!”
“鸣金!收兵!”
一道道命令接连下达,勤王联军的阵线上,几面代表着不同藩王的旗帜,开始缓缓地向后移动。
他们的动作是那样的决绝,没有丝毫的犹豫。
仿佛山下那个正在被围杀的,不是他们的四弟,他们的盟主,而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不准走!”
朱高煦嘶吼着,就要策马去拦。
但几名藩王的亲卫已经组成人墙,将他们三兄弟死死挡住。
“你们……你们这群懦夫!叛徒!”
朱高煦的骂声,被呜咽的寒风吹得支离破碎。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曾经的盟友,那些他的叔叔们,带着他们的军队,如同退潮的海水一般,迅速远去。
高坡之上,转眼间只剩下他们兄弟三人,和寥寥数百名燕王亲卫。
孤立无援。
朱高炽望着盟军远去的背影,肥胖的身躯一阵摇晃,一口气没上来,竟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大哥!”
朱高煦和朱高燧惊呼着,手忙脚乱地将他扶住。
朱高炽面如金纸,嘴唇发紫,指着山下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两行浑浊的泪水,从他眼角滚落。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三兄弟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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