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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柏传圣旨。。贾诩的身影如同从阴影中剥离出来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奉天殿门口。
他走得很慢,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声音,每一步都踏在棉花上。
空旷的大殿将他瘦长的身影拉得更长,像沉默的鬼魅,正缓缓飘向权力的中心。
他穿着一身暗色的官袍,整个人都像是要融化在殿宇的昏暗光线里。
朱栢没有回头。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张巨大的龙椅上,周身散发出的寒气,似乎要将整个奉天殿都冻结成冰窟。
贾诩走到殿中,停下脚步。
他没有立刻行礼,那双深邃得不见底的眼睛,先是扫了一眼地上那团被揉捏得不成样子的信纸,然后才缓缓抬起,望向龙椅上那个孤绝的背影。
他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
作为朱栢最信任的谋士,他太清楚什么时候该开口,什么时候又必须当一个哑巴。
此刻的陛下,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任何多余的言语都可能引来毁灭性的岩浆。
“陛下。”
贾诩躬身,声音平稳得没有波澜,殿内这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与他毫无关系。
“北境传来军报。”
朱栢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九幽之下传来,不带人类的情感,“王保保在草原上集结了二十万大军,号称要饮马长江,为他的旧主复仇。”
他说得轻描淡写,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贾诩却从这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了压抑到极致的暴戾。
王保保,扩廓帖木儿。
这个名字,对于大明而言,始终是一根扎在北境边防线上最深的毒刺。
他是北元最后的战神,是草原上不落的雄鹰。
朱元璋在世时,徐达和常遇春曾数次北伐,与此人鏖战,胜负参半。
此人韧性之强,谋略之刁钻,堪称一代名将。
如今,朱栢刚刚登基,根基未稳,四方藩王之心尚未完全收服,王保保便选择在这个时候南下,其用心之险恶,昭然若揭。
“二十万大军……”
贾诩低声重复了一句,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看来,草原上的那位小皇帝,是想趁我大明新立,来讨些便宜。”
他的话音很轻,却精准地戳中了要害。
“便宜?”
朱栢冷笑一声,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那双曾经有过挣扎和痛苦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深渊。
“朕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吗?”
他盯着贾诩,一字一句地问道:“文和,你告诉朕,对付这样一条不知死活的疯狗,该用什么法子?”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血腥味。
他问的不是计策,而是屠宰的方式。
贾诩垂下眼帘,避开了朱栢那慑人的目光。
他知道,陛下现在需要的不是一场堂堂正正的胜利,而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虐杀。
他需要用敌人的鲜血和哀嚎,来浇灭心中的那团无名邪火。
“陛下。”
贾诩再次躬身,这一次,他的腰弯得更低了,“杀人,何须用刀?”
嗯?
朱栢的眉梢微微一挑,冰冷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
他示意贾诩继续说下去。
贾诩向前走了两步,声音压得更低,在分享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王保保乃北元最后的擎天之柱,手握重兵,威望之高,甚至超过了那位远遁漠北的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
“正因如此,君臣之间,早已心生嫌隙。脱古思帖木儿既要倚仗王保保为他抵御南朝,又无时无刻不在忌惮他功高震主,取而代之。”
贾诩顿了顿,抬眼看了一下朱栢的神色,见他听得专注,才继续说道:“这种猜忌,就像一根埋在心里的刺,平时或许不觉得什么。可一旦有外力轻轻一推,这根刺,便会瞬间贯穿心脏。”
朱栢的眼神亮了起来。
他明白了贾诩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离间?”
“正是离间。”
贾诩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阴森,“但寻常的离间之计,对王保保这等人物,恐怕无用。须得以雷霆万钧之势,下一剂猛药,让他百口莫辩,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猛药?”
朱栢的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都被贾诩的话吸引了。
他喜欢这个词。
对付顽疾,就需猛药。
“臣请陛下,下圣旨。”
贾诩的声音里透着冰冷的兴奋,“……封王的圣旨。”
“封王?”
朱栢愣住了。
他设想了无数种阴狠毒辣的计策,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条。
给自己的敌人封王?
这是什么道理?
“没错。”
贾诩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陛下可以下明旨,昭告天下。就说王保保深明大义,心向华夏,不忍见草原生灵涂炭,有心归顺我大明。”
“为彰其功,为表诚意,陛下可册封王保保为‘北元王’,位同亲王,世袭罔替。再赐下我大明亲王顶戴、蟒袍玉带,派使者敲锣打鼓,送往草原,务必要让所有蒙古部落都知道,他王保保,是我大明册封的王!”
贾诩的话,如同道惊雷,在空旷的奉天殿内炸响。
朱栢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计策……
何止是毒!
简直是诛心!
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当大明的使者,捧着亲王顶戴和封王圣旨,大张旗鼓地进入草原时,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王保保会怎么想?
他收,还是不收?
收了,就是坐实了私通南朝的罪名,脱古思帖木儿就算再能忍,也绝不可能容忍一个手握重兵、还被敌国封王的大将活在自己身边。
不收?
甚至杀了来使?
没用!
只要大明的封王诏书传遍了草原,猜忌的种子就已经种下。
脱古思帖木儿会想,你王保保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在我让你南下的时候,收到了南朝的封赏?
你们之间是不是早有勾结?
你这次南下,到底是为我复仇,还是想与南朝里应外合,卖了我这个皇帝,换你一个世袭罔替的王位?
这种猜忌一旦产生,便会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死君臣之间最后信任。
王保保将百口莫辩!
他无论做什么,说什么,在脱古思帖木儿眼中,都将是包藏祸心,另有所图。
一个被皇帝彻底猜忌的领兵大将,下场只有一个。
那就是死!
而且会死得很难看!
“妙……”
朱栢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赞叹,随即,他再也抑制不住,仰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在殿内回荡,一扫之前的阴郁和凄凉,充满了快意和残忍。
这才是他想要的!
这才是他朱栢的行事风格!
用最堂皇的阳谋,行最阴狠的杀伐!
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让敌人的擎天玉柱,轰然倒塌!
“好一个贾文和!好一条毒计!”
朱栢拍着龙椅的扶手,大声称快,“不愧是朕的毒士!”
他看着下方那个躬身而立,永远藏在阴影里的身影,心中那点因为徐妙云而起的郁结之气,在这一刻,竟然消散得无影无踪。
什么儿女情长,什么朝朝暮暮!
都比不上这种将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主宰别人生死的快感!
权力!
这才是男人最极致的追求!
“陛下谬赞。”
贾诩的声音依旧平稳,“臣只是为陛下分忧而已。”
“分忧?你这是要了王保保的命啊!”
朱栢的笑声还未停歇,“朕已经看到,脱古思帖木儿在得到消息后,那张又惊又怒又疑的脸了。”
他站起身,在大殿里来回踱步,显得有些兴奋。
“此事,必须办得漂亮!要快!要大张旗鼓!”
朱栢停下脚步,眼中寒光一闪。
“使者的人选,你可有计较?”
贾诩抬起头,缓缓说道:“臣以为,礼部官员,足矣。”
“不!”
朱栢断然否决,“要派一个有分量的人去!分量越重,脱古思帖木儿就越会相信!王保保的罪名,就越洗不清!”
他的目光在殿内逡巡,像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祭品。
突然,他的眼神定住了。
一个名字,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方孝孺。”
朱栢的嘴角,逸出冰冷的笑意。
“就让那位前朝大儒,我大明的翰林学士,去给王保保宣旨吧。”
让一个最看重名节,最讲究忠君之道的儒学领袖,去册封一个敌国的大将。
这本身,就是极致的讽刺。
贾诩闻言,眼中也闪过不易察异的赞赏。
陛下这一手,当真是将“诛心”二字,玩到了极致。
既诛了王保保的心,也诛了方孝孺的心。
“陛下圣明。”
贾诩再次深深一拜。
“去办吧。”
朱栢挥了挥手,重新走回龙椅坐下,“拟旨,盖印,让方孝孺立刻出发。朕要以最快的速度,听到王保保的死讯。”
“遵旨。”
金陵城,方府。
浓重的药味弥漫在卧房的每一个角落,几乎要将空气都凝固成苦涩的琥珀。
方孝孺半躺在榻上,脸色蜡黄如纸,嘴唇干裂,没有血色。
他的胸口缠着厚厚的白布,但暗红色的血迹依然顽固地渗透出来,像一朵不祥的梅花,在他心口绽放。
那贯穿了胸膛的一箭,几乎要了他的老命。
箭矢拔出时,他听见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看到了自己生命力随着喷涌的鲜血一同流逝。
这些天,他时常在昏睡与剧痛中惊醒,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有无数根钢针在血肉里搅动。
“老爷,该换药了。”
他的夫人端着一盆热水,眼圈红肿,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哭腔。
方孝孺艰难地睁开眼,虚弱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府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家仆惊慌失措的通报声。
“老爷!夫人!宫里……宫里来人了!”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宝蓝色锦袍的内官,已经领着数名披甲的禁军,面无表情地踏入了卧房。
为首的内官嗓音尖细,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刺得人耳膜生疼。
“圣旨到——翰林学士方孝孺接旨!”
这声音不带感情,冰冷得像金陵冬日的寒铁。
方孝孺的心猛地一沉。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可胸口的剧痛如同潮水般袭来,让他眼前一黑,险些又昏死过去。
“老爷!”
方夫人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搀扶。
“扶我起来……”
方孝孺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每一寸肌肉都在因为剧痛而痉挛。
国朝礼法,君臣大义,早已刻入他的骨髓。
别说只是重伤,便是只剩一口气,他也必须跪接圣旨。
在家人的搀扶下,方孝孺如同一个破碎的瓷器,被小心翼翼地挪到地上,双膝一软,重重跪了下去。
“噗——”伤口似乎被这剧烈的动作撕裂,腥甜的液体涌上喉头,他强行咽了下去,却没能忍住一声闷哼。
那为首的内官眼皮都没抬一下,眼前这个命悬一线的大儒,与地上的砖石并无区别。
他缓缓展开手中那卷明黄的丝绸,用他那独特的、不辨喜怒的腔调,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开头的几个字,便让方孝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以为,这圣旨最多是些慰问之词,或是命他好生休养的恩典。
可他错了。
“……北元大将王保保,骁勇善战,世之良将。然其主昏聩,不能尽其才,朕深为惜之。今朕欲扫清寰宇,重开太平,正需此等英雄豪杰,共襄盛举……”
内官的声音平稳地在房间里回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狠狠砸在方孝孺的心上。
王保保?
那个北元的扩廓帖木儿?
陛下……
陛下要招降王保保?
方孝孺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以雷霆之势夺取金陵,如今正该一鼓作气,荡平北元的湘王殿下……
不,是当今陛下,竟然要去招降敌国的大将?
荒谬!
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可是,更让他魂飞魄散的内容,还在后面。
“……兹特封王保保为‘齐王’,食邑万户,与国同休。朕闻翰林学士方孝孺,乃当世大儒,德高望重,忠贞体国,堪为朕之使臣。特命尔为册封正使,持朕节杖,即刻启程,前往北地,宣朕恩威,册封齐王,不得有误!”
“……”
“钦此!”
最后两个字落下,整个卧房死一般的寂静。
静得能听见方夫人倒抽冷气的声音。
静得能听见方孝孺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然后骤然停跳的声音。
册封……
王保保为王?
还……
还让他去?
让他这个前朝遗臣,这个以忠君爱国为毕生信条的读书人,去册封一个敌国的将领为大明的王?
极寒之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方孝孺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被冻结了。
他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被雷劈中的木雕。
这不是圣旨。
这是催命符!
这是要把他方孝孺,连同他一生的名节、清誉、乃至身家性命,都彻底碾碎的催命符!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幅画面。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拖着这副半死不活的残躯,跑到拥兵百万的王保保面前,跟他说:“嘿,我们大明皇帝封你当王了,快来谢恩吧。”
王保保会怎么想?
那个纵横草原,与太祖皇帝争斗了一辈子的枭雄,会怎么看他?
他只会觉得这是天大的羞辱!
是那个篡位成功的湘王朱栢,在用猫戏老鼠的方式,来戏耍他,离间他和北元皇帝的关系!
一怒之下,把自己剁成肉酱喂狗,都是最轻的下场!
就算,就算王保保不动手。
那北元的皇帝脱古思帖木儿呢?
他眼睁睁看着敌国的使者,来册封自己手下最重要的军事统帅,他会怎么想?
他只会认为王保保已经暗中投靠了朱栢!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王保保必死无疑!
一个被皇帝猜忌的领兵大将,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而他方孝孺,作为挑起这一切事端的导火索,王保保的部下,北元的朝臣,会放过他吗?
他会被千刀万剐!
挫骨扬灰!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命大,毫发无伤地从北地回来了。
那他又成了什么?
一个卖主求荣,向乱臣贼子摇尾乞怜,甚至助纣为虐,替新主去招降敌国大将的无耻小人!
他方孝孺的名字,将会被钉在儒林史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他一生所学,所信,所守的一切,都将化为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诛心!
这才是真正的诛心之计啊!
比杀了他,还要狠毒一万倍!
“嗬……嗬……”
方孝孺的喉咙里发出漏风般的怪响,他想呼吸,却感觉肺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空气都吸不进去。
眼前金星乱冒,天旋地转。
“方学士?”
那内官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样的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接旨吧。陛下还等着您启程呢。”
启程?
启程去死吗?
方孝孺猛地抬起头,那张蜡黄的脸上,双眼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凸出,布满了血丝。
他死死盯着那卷明黄的丝绸,那哪里是什么圣旨,分明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他想拒绝。
他想嘶吼,想大骂这荒唐的命令,想指着这内官的鼻子痛斥朱栢的残忍和歹毒!
可是,他不能。
他看到了内官身后,那些禁军腰间的佩刀。
看到了他们那如同看死人一般的眼神。
抗旨不遵,是什么下场?
满门抄斩!
他死了,没什么。
可他方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他的妻子,他的儿女,他的族人……
他们何其无辜?
难道要因为他方孝孺一个人的名节,让整个宗族都为他陪葬吗?
一瞬间,万般念头如同乱麻般纠缠在他的脑海中。
忠君,气节,性命,家族……
这些他曾经看得比天还大的东西,在这一刻,却成了一个无解的死局。
他感觉胸口那道刚刚结痂的伤口,猛地裂开了。
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内衫和层层包裹的白布,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筛糠般颤抖起来。
“老爷!”
方夫人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扑了过来。
“别碰我!”
方孝孺用尽全身力气,低吼一声。
他伸出颤抖的双手,那双手因为失血和恐惧而冰冷僵硬。
他知道,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卷丝绸的时候,他方孝孺,就已经死了。
不是肉体的死亡,而是精神和灵魂的彻底湮灭。
“臣……”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一个字,耗尽了他毕生的气力。
“……领……旨……”
当他的手指终于碰到那冰凉滑腻的丝绸时,方孝孺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谢……恩……”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消散在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之中。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他看到了孔夫子的牌位在他眼前轰然倒塌,摔得粉碎。
内官面无表情地将圣旨放在他已经无力合拢的手中,转身,对着身后人淡淡说了一句。
“去请太医来,给方学士治伤。别让他死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
“至少,别让他死在金陵城里。”
方府的惨然,丝毫没有影响到金陵城中那压抑而诡异的气氛。
消息像是长了脚的耗子,在皇城各大衙署的阴暗角落里飞快地穿梭。
当“方孝孺接旨”的消息传到文华殿时,殿内短暂的死寂之后,爆发出了一阵嗡嗡的议论。
一个内侍碎步跑进殿来,附在齐泰耳边低语了几句。
齐泰那张原本紧绷的脸,瞬间舒展开来,甚至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意。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都比刚才洪亮了不少。
“诸位同僚,方才宫里传来消息,方孝孺方学士,已经接下了陛下的旨意!”
他环视一圈,刻意顿了顿,享受着众人投来的注目。
“方学士深明大义,不避斧钺,愿亲赴贼营,以三寸不烂之舌,劝说王保保归降!”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什么?方学士他……他真的接了?”
窃窃私语声中,黄子澄“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满脸激动得通红,接旨的是他自己。
“高义!先生高义啊!”
他对着宫城的方向,遥遥拱手,声嘶力竭地喊道,眼角甚至还挤出了几滴浑浊的泪水。
“方先生不愧是我辈读书人的楷模,是天下士子的表率!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此等风骨,山高水长!”
齐泰满意地点点头,接过话头,声音里充满了慷慨激昂的“正气”。
“黄大人说得没错!方学士此行,乃是为国尽忠,舍生取义!他所代表的,是我大明朝廷的煌煌天威,是我皇家的无上仁德!”
他瞟了一眼殿内那些面面相觑的官员,语气陡然变得严厉起来。
“我等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如今国难当头,方学士以一介文弱之躯,尚敢以身犯险,我等手握兵权的武将,身居高位的文臣,难道还有畏缩怯战的道理吗?”
这一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掷地有声。
一些年轻的官员被他说得热血上涌,纷纷附和。
“齐大人所言极是!我等当以方学士为榜样!”
“没错!!”
但更多的老油条,只是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头跟明镜似的。
一个六部的小官忍不住,低声对旁边的人嘟囔:“这不是让方学士去送死吗?陛下怎么会下这样的旨意……”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年长的同僚立刻用手肘狠狠捅了他一下,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闭嘴!你想被拖出去砍头吗?这是陛下的‘仁德’,是方学士的‘高义’,懂了吗?”
那小官吓得一哆嗦,瞬间脸色煞白,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黄子澄听着殿内逐渐统一的赞颂之声,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他捋着自己那几根稀疏的山羊胡,摇头晃脑地开口,一个运筹帷幄的智者。
“陛下与殿下此举,实乃神来之笔啊!诸位想想,方先生乃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他的话,分量何其之重?那逆贼朱栢再怎么猖狂,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斩杀当世大儒吗?”
他环视众人,见大家都在听,便更加得意。
“他不敢!他若杀了方先生,便是与全天下的读书人为敌!他那‘清君侧’的幌子,将不攻自破!届时,天下汹汹,人人得而诛之!”
“高!实在是高!”
齐泰抚掌大笑,“如此一来,无论成与不成,我朝都稳立于不败之地!方学士此去,功在社稷,利在千秋啊!”
两人一唱一和,将一桩明晃晃的“借刀杀人”之计,说成了一场光耀千古的义举。
殿内的气氛,从最初的惊惧,惶恐,渐渐转为了亢奋和激昂。
方孝孺不是被逼着去送死,而是主动请缨,慷慨赴义。
他们举起茶杯,以茶代酒。
“为方先生贺!”
“为陛下贺!”
“为我大明贺!”
“先生高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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