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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里的沭阳,寒气透骨。苏婉背着比她人还高的柴捆,
小心翼翼地走在通往镇子的土路上。
这捆柴她特意挑了上好的松木,
捆得结结实实,盼着能在镇上卖个好价钱。
自从钱被三伯抢走后,
她更加拼命地砍柴。
小手早已磨出厚茧,
虎口处还添了几道新伤。
但想到哥哥在张府不知过得怎样,
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今日她特意绕了远路,
从张府后门那条巷子经过。
虽然知道见不到哥哥,
但能离他近一些也是好的。
巷子幽深,青砖高墙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她仰头望着那森严的院墙,心里酸涩难言。
正当她失神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苏婉慌忙躲到墙角,心跳如擂鼓。
待看清出来的人影,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个穿着青色棉袍、
身形清瘦的少年,
不是她日思夜想的哥哥又是谁?
“哥...”
苏婉下意识地轻唤出声。
苏惟瑾正要往东市去给张诚取装裱好的字画,
听见这声熟悉的呼唤,猛地回头。
当看见墙角那个背着巨大柴捆、
衣衫褴褛的小小身影时,
他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婉儿?”
他快步上前,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兄妹二人在这僻静巷口猝然相遇,
一时竟相顾无言。
苏惟瑾仔细打量着妹妹:
小脸冻得通红,嘴唇干裂,
那双本该稚嫩的小手布满冻疮和老茧。
才十岁的孩子,背上却压着那么重的柴捆...
他强压下心中的酸楚,
伸手要帮她卸下柴捆:
“这么重的柴,你怎么背得动?”
苏婉却往后一缩,倔强地摇头:
“不重,我背得动。
哥...你在张家...他们对你还好吗?”
苏惟瑾勉强挤出笑容:
“好,哥哥很好。”
他转了个圈,展示着自己整洁的衣衫。
苏婉这才稍稍安心,
小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
但当苏惟瑾问起近况时,
她再也忍不住,
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钱...钱被三伯抢走了...
我攒的二十一文...”
苏惟瑾眼中寒光一闪,
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但他很快压下怒火,
警惕地环顾四周,
迅速从怀中掏出个小布包塞进妹妹手里。
“这里有三十文,你收好,
别再让二伯发现。”
他压低声音。
“藏在自己身上,别告诉任何人。”
“拿着!”
苏惟瑾语气坚决。
“哥哥有办法。
你记住,以后别再冒险攒钱了,
照顾好自己最重要。”
他帮妹妹擦去眼泪,
声音温柔却坚定:
“相信哥哥,用不了多久,
我一定风风光光地回家。”
苏婉重重点头,
把布包小心翼翼地塞进最里层的衣襟。
“快回去吧,天冷。”
苏惟瑾不舍地摸摸妹妹的头。
苏婉背起柴捆,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那瘦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口,
却深深烙印在苏惟瑾心里。
他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哟,这不是小九吗?
在这儿发呆做什么?”
赵六不知何时出现在巷口,
一双三角眼不怀好意地在他身上打转。
苏惟瑾心中一凛,
面上却不动声色:
“赵六哥,我正要给少爷取字画去。”
赵六走近几步,
意味深长地看着苏婉消失的方向:
“刚才那小姑娘...看着眼生啊?
是你相好的?”
苏惟瑾强压怒火,淡淡道:
“一个问路的乡下丫头罢了。”
“也是。”
赵六嗤笑一声。
“不过你小子最近挺能耐啊?
又是背书又是代笔的。”
这话里带着明显的试探和嫉妒。
苏惟瑾心中警铃大作,看来赵六已经盯上他了。
“赵六哥过奖了,都是少爷抬爱。”
他谦卑地低下头。
“少来这套!”
赵六不耐烦地打断。
“我警告你,小子,
别以为攀上高枝就能翻身。
在这张家,你还得看老子脸色!”
“是是是,赵六哥教训的是。”
苏惟瑾连连称是,姿态放得极低。
赵六见他这般顺从,
满意地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苏惟瑾眼神渐冷。
隔日,苏惟瑾瞅准空档,
将芸娘送饼和棉袄时用的粗布仔细浆洗晾干,
叠得方方正正,连同刷洗干净的竹篮,
打算亲自前往墨香斋归还。
墨香斋坐落于张府侧后街角,门脸不大。
推门而入,熟悉的旧纸与墨锭混合的馨香扑面而来。
店内光线昏黄,四壁书架堆满线装古籍,
地上散落着待修补的旧书。
然而今日这份静谧被彻底打破。
柜台后,芸娘正对着一本摊开的账册,
手指僵硬地拨弄算盘,眉头紧锁。
更刺耳的,是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啧!我说芸娘,
你这手指头是借来的?
拨弄半天,算盘珠子都快让你掰断了!”
说话的是店里的伙计李二。
他斜倚在书架旁,
故意将几枚铜钱抛得叮当响。
芸娘被他呛得身子一颤,低声道:
“李二哥,我……
我再算一次,定是哪里出错了……”
“出错?
我看是你压根就没这脑子!”
李二声音拔高。
“女子无才便是德!
好好在家绣花持家不行吗?”
这话恶毒至极,芸娘脸色煞白,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苏惟瑾冷眼旁观,心中了然。
这李二无非是想制造芸娘不善经营的假象,趁机揽权。
他缓步上前,无视李二,轻声唤道:
“芸娘。”
芸娘惊得抬头,见是苏惟瑾,
如同溺水之人抓到浮木:
“小九哥……你,你怎么来了?”
李二被打断,十分不悦,
斜眼打量着苏惟瑾:
“哟嗬!我当是哪位贵客,
原来是张府的书童大人。”
苏惟瑾连眼风都未扫向他,
径直将篮子和布递给芸娘:
“芸娘,前日雪中送炭之恩,
苏某铭记于心。”
李二见自己被无视,
阴阳怪气地拔高音量:
“还东西?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苏惟瑾这才淡淡瞥了李二一眼,
目光平静无波,却让李二心底一寒。
他转向芸娘:
“芸娘,可是账目上遇到了难处?
若信得过,或可一说。”
芸娘尚未开口,
李二抢先尖声打断:
“笑话!你一个伺候人的书童,
还能看懂账本?”
苏惟瑾却不慌不忙,
对芸娘温言道:
“在书房走动,耳濡目染,
倒也见过些账目往来。
总好过某些人,
只知在一旁聒噪,徒乱人心。”
芸娘看着苏惟瑾清澈而笃定的眼神,把心一横:
“那……那小九哥,
劳你费心看一眼?”
苏惟瑾已径直走到柜台后,
拿起那本杂乱无章的流水账册。
李二在一旁抱臂冷笑,
准备看这书童如何出丑。
但在苏惟瑾眼中,
超频大脑已全力启动:
视觉捕捉,信息如潮水般涌入,
瞬间分类、排序、交叉验证...
十息不到,苏惟瑾心中已如明镜。
问题核心在于李二采用了拙劣的舞弊手法
——在书籍销量大的日子虚增记录,
平日则隐匿收入。
他不动声色,取过一张废纸,
用毛笔蘸取清水,手腕悬动,
行云流水般绘制出几个结构清晰的表格。
那前所未见的表格形式,
已让芸娘和旁观者睁大了眼睛。
苏惟瑾指着蒙书一栏,引导芸娘:
“芸娘你看,这类蒙书,
平日销量是否大抵平稳?”
芸娘点头:
“正是,几乎每日都有售出。”
“那再看这几日,”
苏惟瑾指尖点向表格上的异常处。
“连续多日颗粒无收,
忽有一日暴增数倍,合乎常理吗?”
芸娘凝神细想,脸色骤变:
“不对!我记得清楚,
集市那日明明卖了不少!
李二哥,那几日都是你当值,
你当时不是说...”
李二顿时慌了手脚,
强作镇定地狡辩:
“你……你血口喷人!
时日久了,谁记得清!”
苏惟瑾冷笑一声,
转而用最浅显易懂的语言对芸娘说:
“芸娘,日后记账,可分门别类。
核账时,无需逐行死磕,
只需紧盯这些量大价廉、流通快的书籍...”
芸娘本就聪慧,一点即通,
再看那清晰明了的表格,
激动得声音发颤:
“这……这法子竟如此明了!
小九哥,你……你真是...”
她看向苏惟瑾的目光,
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敬佩和感激。
李二面如死灰,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下,羞愤交加。
恰在此时,里间传来陈老板虚弱的咳嗽声。
芸娘忙入内禀明。
片刻后,陈老板拄着拐杖颤巍巍走出,面色沉凝。
他冷冷扫了一眼李二,
转向苏惟瑾,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
“苏小兄弟!
大恩……老夫铭感五内!
小兄弟竟精通如此精妙的算学之法,
真乃神乎其技!
自此,这墨香斋内所有书籍,
小兄弟皆可随意翻阅!”
这承诺,远超苏惟瑾预期!
他强压心中波澜,恭敬还礼。
告辞时,芸娘送至门口,眼眸亮如星辰:
“小九哥,今日……多谢你。”
语气中已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与仰慕。
回首望了一眼“墨香斋”的匾额,
苏惟瑾嘴角微扬。
此行不仅偿还了人情,痛惩了小人,
更赢得了一座宝贵的知识宝库的钥匙。
然而他并不知道,
此刻的张府西厢房绣楼上,
赵文萱正临窗作画,
无意间将昨日巷口兄妹相见的场景尽收眼底。
“那个背柴的小姑娘...是他什么人?”
她轻蹙秀眉。
画笔在宣纸上轻轻一顿,
染开一抹若有所思的墨迹。
这短暂的兄妹相聚与书铺智斗,
如同一粒投入湖面的石子,
在这寒冬里漾开了层层涟漪。
而暗处的窥视者,
已经悄然张开了网。
苏惟瑾的“尽快赎身”计划,能否顺利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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