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汉末孤锋 > 荆州落日 第四章 伏杀
最新网址:www.00shu.la
    关平先是亲自带着裴谦到亲军营驻地,又招呼相关人等与裴谦做了一系列的交待,看天色已过子时便嘱咐他先在营中安顿好,随时听候调遣后便回帅帐歇息。

    关平当下的亲军实乃关羽本部校刀手,驻军偃城之时移至关平麾下转为亲卫,这六百校刀手由一个都尉三个军司马统领,是关羽督镇荆州数年里精心拣选的锐士。其中有关羽从北地带出的百战老卒,历经汝南、新野、长坂坡血战,骨子里透着沙场磨砺出的沉稳;有慕关公威名来投的荆楚豪杰,性情悍勇,敢打敢拼;还有收编的各路精锐,为求功业而战,厮杀起来最是亡命。这些人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悍卒,个人武艺娴熟,对关羽忠心不贰,军誉感极强。他们所欠缺的,从来不是勇气和力气,而是更高明的杀伐之术与更精妙的战阵配合。

    裴谦先与当值的军司马、什长、伍长等基层军官武吏混了个脸熟,而后单独拉着这名换做陈肃的军司马又寻了张舆图来到了配属给自己的寝帐,营中自有见机快的役卒不用裴谦、陈肃吩咐便给两人张罗了熟肉、干粮、温水作为夜食。

    陈肃,南阳陈氏大姓出身,今年三十五岁家中行二表字仲穆,甲胄边缘隐约露出的细绢内衬显露出殷实的家境,肤色较其他将卒白皙许多,苍白但不显文弱,反衬得眉目间的戾气愈发突出。双眉如刀,斜飞入鬓,眉宇间总似拧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鸷。鼻梁高挺却带钩,唇线极薄,抿起时便透出一股刻薄的狠劲,然而在面对裴谦时陈肃却显得有些拘谨,只因陈肃在日间替换作战时亲眼所见裴谦凭借诡异的身手连杀两个劲敌的场景,作为武者难免会幻想着对方这么出手来攻我怎么防守反击之类的画面,想的多了在面对目标本人时不免会担心对方下一刻就会出手要了自己的命。

    裴谦知道今后会常打交道所以也不跟陈肃客气,在几案上展开舆图后对陈肃说:“烦请你在这地图上给我标记一下当前的各方态势,越详细越好。我头日间摔了一下,有些失..失记。”

    陈肃躬身应道:“都尉客气。”也不废话,桌案上的麦饼掰成不同大小的碎块,一边放置一边给裴谦滔滔不绝的讲解着。

    半个时辰后陈肃收住话头,裴谦听到这里心中暗赞,也十分庆幸当值的军司马是陈肃,这种级别的军政素养放在哪个时代的军队中都是绝对的精英。好在来日方长,日后自有机会多多接触,他现在需要集中精力消化一下这些信息,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有劳陈司马,有劳陈司马。”

    "不敢!不敢!"陈肃也是人精,看出裴谦有送客之意,十分配合的道:“如若都尉暂无吩咐,肃尚要去巡营。”

    “陈司马请便。”

    陈肃放下手里剩下的半块麦饼,刚想起身,裴谦忽然灵机一动道:“啊...陈司马,你再给我标记下麦城在哪里”

    --------------------

    约莫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的时候,裴谦也基本弄清楚了历史上关羽落败的过程及原因,荆州军可按驻守、支援、作战区域分为四个部分,围攻樊城的关羽主力,围困襄阳的偏师,江陵、公安的后勤卫戍部队,以及沟通南北活跃于汉水之上的荆州水军。

    襄阳与樊城分处汉水南北两岸,隔水相望,麦城也在汉水南岸,历史的走向是关羽最终败亡于麦城,那就说明关羽是在仍然掌握着荆州水军的前提下主动撤往南岸的,由此可推断出关羽在撤往南岸时江陵与公安的水军基地仍掌握在荆州军手中,也就是说此时吕蒙还没有偷袭。那么撤军的原因只能是对樊城攻击失利而转入防御的一种选择,但历史证明这个选择是致命的,那么裴谦接下来的计划就应该是围绕着如何阻止关羽向南岸撤军这个目的而展开。

    当前北岸围困樊城已近三个月,唯一的变数就应该着落在徐晃的援军身上,很可能就是关羽在与徐晃援军的作战中失利而引起的连锁反应,几个时辰前李鱼跟他复述的流言内容说明徐晃是通晓吕蒙计划的,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吕蒙的偷袭很快就会发动,裴谦并没有能力去阻止吕蒙,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击败徐晃或拖延与徐晃的决战,因为留在北岸还是存有一线生机的,撤去南岸则生机全无。

    时不我待,裴谦打定主意后便立刻求见关平,到了帐外才发现关平的帅帐灯火通明关平也是一夜未眠,想必也是在为今后的战事忧心,裴谦让亲卫通传,关平听说裴谦求见主动出门将裴谦引进帅帐,边走边说道:“汝为我亲军都尉,入某之营帐不必通传,若早知行之未眠,便招汝来秉烛夜谈矣”。

    时间紧迫,裴谦也不再跟关平客套:“少将军,徐公明麾下之众,数倍于我。若在此地结硬寨、打呆仗,无异于以卵击石,徒耗兵力。”

    一句话正说到自己的疼点上,关平微微颔首眉头紧锁,他又何尝不知:“然父帅军令如山,命我在此阻敌,不得使一兵一卒西进干扰围困樊城之敌。如之奈何?”

    裴谦目光锐利,指向地图:“军令是阻敌,而非死守一地。以少临多,当思变通,于运动中寻觅战机。”他手指一划,“少将军可率主力,佯装不支,徐徐向君侯中军方向退却,做出欲与主力汇合之姿态。亲卫营交由末将率领,于此地残营设伏。若徐晃急于进军,其前锋冒进,我便伺机吞掉他一部!若其军阵严谨相互遮蔽,无机可乘,我便蛰伏不动,绝不浪战。”

    “倘若徐晃视你如不见?”

    “末将便率亲卫营北上袭扰其粮道,焚其辎重,截其散卒。”

    “若徐晃分兵围剿……”

    “那岂不正中下怀。他分兵越多,少帅与君侯的压力越小。至于围剿我?”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出那后世堪称经典的战术精髓: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亲卫营皆轻装锐士,来去如风,我自有手段,让他疲于奔命,首尾难顾!”

    见关平还是犹豫不决,裴谦道:“末将的部曲规模不大,调动灵活,少帅与君侯的大军又相距不远,即使事不可为末将再撤回本阵便是。”

    关平凝视地图良久,终于颔首:“某这便安排传骑通报父帅,以免我军异动引发误会,汝即刻依计行事,务必谨慎。天明时分某当引军缓撤。”

    --------------------

    寅时将尽,天色未明,正是人最困倦之时。魏军大营深处,中军帐内,徐晃和衣卧于榻上,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亦微微锁着。

    突然,帐外传来一阵压抑却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亲兵低沉的禀报:“将军!将军!十万火急!”

    徐晃的双眼猛地睁开,锐利如鹰。他一把掀开身上薄毯,沉声道:“进!”

    亲兵队率快步而入,单膝跪地,语气急促:“将军,往荆州大营的细作有数人逃回,身负重伤,言有十万火急军情禀报!”

    徐晃心中一凛,睡意全无:“带进来!擂鼓,聚将!”

    低沉而紧迫的聚将鼓声瞬间划破黎明的寂静,也惊醒了沉睡的军营。很快,诸将顶盔掼甲,纷纷赶至中军帐,脸上都带着疑惑与肃然。

    帐内火把通明。几名斥候被搀扶进来,他们衣甲破碎,满身血污泥泞,一人甚至断了一臂,简单包扎处仍在渗血,显然经历了极其惨烈的搏杀和逃亡。

    “将军……”那断臂斥候声音嘶哑微弱,强撑着禀告,“将军……吾等行迹已泄!关平部于黎明前痛下杀手,宛若预知…众弟兄被困营垒,十难存一…”

    另一人接口,语气带着惊悸:“吾等逃出时远望,其营中火把移动频繁,似有大股人马南下!”

    帐内诸将闻言,开始交头接耳。

    徐晃抬手,止住了众人的议论。他面色沉静如水,缓步走到舆图前,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关平残营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角。

    “一夜之间,肃清内患,断然撤军……”徐晃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关平此人,统军严谨,果决善断,确有其父之风,不可小觑。”

    他微微停顿,似在思忖“如此重大决断,非其一偏师可独断。必是关羽下令,命其向主力靠拢,欲收缩兵力,稳固防线。”

    他豁然转身,目光扫过帐下诸将,最终定格在一员身材魁梧、面容黝黑的将领身上。此人正是徐晃麾下骁将徐商,年约三旬,一道寸许长的疤痕从左侧眉骨斜划至颧骨,平添几分剽悍之气。

    “徐商!”

    “末将在!”徐商踏前一步,抱拳领命,声如洪钟,眼神锐利。

    “予你三百精骑,皆选军中弓、马娴熟之辈。”徐晃命令道,“即刻出发,尾随关平军,肃清敌军斥候,使其难知我军虚实,务必谨慎,不可贪功冒进!”

    徐商一抱拳,转身大步流星出帐,甲叶铿锵作响。

    很快,帐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呼喝声,三百轻骑如一股铁流,没入将明未明的天色之中。

    --------------------

    残破的营垒死寂无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和血腥味。六百校刀手站在废墟中,看着他们的统领,眼神中充满了疑惑甚至是一丝不安。重返绝地,还要埋伏强大的追兵?这听起来像是送死。

    裴谦站在一处尚未修复完成的望楼废墟上,目光扫过每一张面孔。“尔等不必多虑。”

    他跳下来走到一处倒塌的营帐旁,随手抓起一把灰烬和碎木,抹在自己苍白的脸上和暗色的皮甲上。

    “尔等曾是君侯的亲军,某今日所授,便如鬼影藏于九地,好似毒蛇伺于草莽。”

    他开始亲自示范指导如何伪装。

    “三人为伍,背靠断墙!使这些焦木、旗帜盖住身躯!”

    “你!卧于陷坑里,把尸骸拉过来遮掩!”

    “弩手占据高处……身子伏低,箭簇向下,莫要反光被人察觉!”

    “未得号令,便是箭射到眼前,刀架于项,亦要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尔等便是这废墟!”

    一名老兵忍不住低声道:“都尉,这……这躲躲藏藏,非好汉所为……”

    裴谦冷冷扫了他一眼:“活着,才是好汉。死了,只是烂肉。照做!”

    他穿梭在废墟中,手把手地调整着每一个人的隐蔽位置。这些闻所未闻的伪装隐匿技巧,让这些习惯了结阵而战的精锐士卒大开眼界。

    不过一刻钟,六百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完美地融入了这片残破的死亡之地。只有偶尔从灰烬下投射出的冰冷目光,预示着这里潜藏着致命的杀机。

    裴谦自己也隐蔽在一堵厚实的断墙之后,缓缓调整着呼吸,如同一个最老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踏入陷阱。他身边几名机灵的亲兵学得最快,紧紧跟随着他。

    约莫半个时辰后,地面传来了轻微而密集的震动。

    来了!

    徐商一马当先,率领三百曹军精骑风驰电掣般追至残营之外。他一眼望去,只见营栅倒塌,帐篷焚毁,满地狼藉,黑烟袅袅,一片死寂,看起来确实是一座废墟。

    “住马!”徐商举起手,勒住战马。脸上疤痕在晨光下显得有些狰狞。他朝着废墟做了个手势,

    一队十人的轻骑小心翼翼地驰入废墟,四处张望,用长矛挑开一些杂物,甚至朝着几具尸体捅了捅。

    回报很快传来:“将军!营中空无一人,唯余尸首、灰烬!路上亦无铁蒺藜!”

    徐商仔细环视一圈,确实看不到任何活人的迹象,他心中那点警惕渐渐放松。营寨两侧发现了许多荆州军撤退时布设的铁蒺藜,天色未明不好探查数量及范围。但徐商灵机一动,荆州军会不会布设铁蒺藜时漏过这座残营中的道路。

    如此看来还真如自己所料,徐商暗暗庆幸,常见则不疑,本能觉得这片死地确实没什么危险。“速速通过!”,

    三百骑兵轰然应诺,催动战马,涌入了废墟。沿着营中依稀可辨的通道快速行进,前半部已经快要穿过营区,视野逐渐开阔,徐商甚至已经准备下令加速。

    就在此时!

    “咻——!”

    一声尖锐刺耳的唿哨,如同裂帛,骤然划破死寂!

    下一刻,这片废墟“活”了过来!

    从断墙后、陷坑里、尸堆下、半塌的箭楼上,无数黑影如同从地府中爬出的幽灵,骤然暴起!

    “嗡——!”

    第一波是密集的弩箭,如同毒蜂群般从两侧和后方射来,目标直指人马要害!曹军骑兵根本来不及反应,瞬间人仰马翻,惨叫声此起彼伏!

    “中计了!速退!”徐商大惊失色,头皮发麻,一边拨打着箭矢,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吼。他万万没想到,在这片看似绝对安全的废墟里,竟然藏着如此致命的杀机!

    然而,为时已晚。

    就在曹军陷入极度混乱,试图后撤时,裴谦动了!

    他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从断墙后猛地窜出,目标明确,直指落马的徐商!手中环首刀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徐商亦非庸手,虽惊不乱,怒吼一声,挥刀格挡。“铛!”一声巨响,火星四溅。他臂力沉雄,震得裴谦虎口发麻,后退半步。

    “鼠辈!安敢暗算!”徐商怒骂,刀法展开,势大力沉,招招狠辣,试图凭借力量优势迅速斩杀这个偷袭的敌将。

    但裴谦根本不与他硬拼。他的身形如同鬼魅,步伐诡异多变,总是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徐商的猛攻,手中长刀如同毒蛇吐信,专挑甲胄连接处、关节、面门等要害攻击。动作简洁、高效、致命,完全是另一套战斗体系。

    徐商越打越心惊,他从未见过如此刁钻狠辣的刀法,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士卒,而是一个精通杀戮的刺客。他空有一身力气,却如同巨锤砸棉花,无处着力,反而被逼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保护将军!”徐商的亲兵试图上前救援。

    “好胆!”裴谦厉声喝道。他身边那几名亲卫则纷纷挥刀抢上前去,死死挡住徐商的卫兵。

    就在徐商因亲兵被阻而心神微分的刹那,被裴谦抓住战机。

    脚下步伐急速交替,一个迅疾的位移切入徐商刀势的死角,左手闪电般探出,不是格挡,而是猛地一按徐商持刀的右手手腕,使其空门大开!同时,右手的环首刀从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角度,自下而上,疾刺而出!

    “噗嗤!”

    利刃精准地穿透了徐商铁甲裙摆与胸甲之间的缝隙,深深刺入其胸腹!

    徐商的动作猛地一僵,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与不甘,张了张嘴,却只涌出一股鲜血。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地,溅起一片尘土。

    主将阵亡!

    本就混乱的曹军骑兵彻底崩溃,失去了所有斗志,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却纷纷被从废墟中冲出的校刀手分割围杀。

    战斗很快结束。三百曹军精骑,除少数机警者见势不妙早早溜走外,几乎全军覆没。

    战斗结束得很快。战场清点完毕,裴谦听着陈肃的汇报。

    “我军阵亡九人,伤二十八人。”陈肃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斩敌首二百余级,缴获完好战马一百三十九匹!”

    这个战果让所有校刀手都面露狂喜。他们用极小的代价,几乎全歼了三百曹军精骑。

    一个身材高大、作战勇猛的军司马提着徐商首级走来,他叫高进,刚才率部死死挡住了徐商亲卫的反扑。“都尉!徐商首级在此!”

    裴谦点头:“将首级包裹妥当,与我方遗骸、伤卒一同送往君侯中军。战马、完好军械悉数带走。”

    “诺!”

    这时,第三个军司马挤了过来,他唤作薛勇,方才伏击时表现也很出色。“都尉此设伏之法精妙!曹军未料残垣之中竟藏玄机。”

    裴谦看他一眼:“下次却未必如这般顺利。”他提高声音:“即刻肃清战场,毋留片甲!”

    陈肃再次前来汇报:“都尉,诸务已备,唯待令下。”

    裴谦深吸一口气,接过陈肃递过来的俘获的战马的缰绳,翻身而上。环视这些刚刚经历血火淬炼的部下,挥手下令:“启程!”

    这场完美设计的伏击、以及骇人的格斗身手,让裴谦开始在亲卫军营中赢得初步信任。而高进的勇悍、陈肃的沉稳、薛勇的聪慧,这些人的面孔都被裴谦牢记在心——这将是他在这个乱世中最初的班底。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