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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君侯乃世之虎将,纵处绝境,亦非旦夕可破。其所虑者,非刀兵之险,乃粮尽之危。军无粮则散,此亘古不变之理。”申耽颔首表示认同。
“某与君侯有约,非至山穷水尽,绝不轻言弃守南郡,转向上庸。然,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吾等当下所为,便是要铺好这条最后的生路。此路能否畅通,关键不在刀兵,而在粟米。”
听到此处申耽面露恍然之色。
裴谦略微调整语气,转为极其务实:“现今上庸,刘、孟二位将军掌军事,太守总揽民政、粮秣调拨。此正为我计之可行处。”
“某之计,无需太守去与刘、孟二位将军争执发兵之事,只需太守以郡府之名,行一纸公文予二位将军及郡中属官。”
“公文如何说?”申耽的声音干涩。
“便说,”裴谦语速平稳,仿佛早已打好腹稿,“郡府接获荆州关君侯移文,言及前线与曹军对峙,粮草消耗甚巨,恳请上庸郡予以支援。今特此知会,并即行调拨郡中粮秣,分批送往荆州前线,以支应军需。”
他看向申耽,眼中闪烁着冷静算计的光芒:
“如此,一不涉军事调遣,二未要求刘、孟出兵,全然是民政范畴内之事,乃太守份内之责。刘、孟二位将军对此乐见其成,既可稍缓见死不救之责,又可置身事外,必不会横加阻拦。此事关乎荆州数万大军存续,他们纵有疑虑,亦不敢公然阻挠粮草调度,授人以柄。”
“然……粮草送往荆州路途遥远,且……”申耽下意识地想寻找操作上的困难。
裴谦立刻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粮草,不往荆州。”他盯着申耽愕然的眼睛,“太守只需将粮秣按期运至房陵郡界。某已在房陵设置接济点,自有专人接收。自此往南之事,皆由某一力承担,与太守无涉。”
他身体微微后靠,给出了一个看似为申耽着想的方案:
“至于此次筹粮之功,以及房陵李氏坞堡中之储积,皆可记于太守及申氏名下。某会禀明君侯,此乃上庸申太守深明大义,于危急之时倾力相助。如此,即便他日……荆州之事果有不谐,汉中王面前,太守有此主动输粮之功,亦足可抵销令弟那些不清不楚的往来。而过失,”裴谦轻轻摇头,语气笃定,“只会是坐视不理、见危不援的统兵之将,与积极筹粮的郡守何干?”
他最后向前,目光锐利如刀,给出了最终的要求,也是交易的底线:
“某所求,自今日起,每隔三日,需有满载粮秣的车队,自上庸郡府发出,抵达房陵。路线、接应之人,某会另行告知。只要粮道不绝,无论南面局势如何变幻,太守及申氏满门,皆可安枕无忧,且于未来,保有一份足以立足的功劳。”
“至于如何说服令弟,令其认可此举乃保全宗族之上策,并压下其对李氏坞堡之事的不满,”裴谦的语气放缓,将责任推回给申耽,“此乃申氏内部之事,太守经营上庸多年,想必自有章法。”
说完又从怀中取出一卷做工考究的帛书,缓缓在桌上摊开。“此乃关君侯亲笔表奏,为太守请功之文书。君侯言,上庸新附,申太守维稳地方、输调粮秣有功,当表奏汉中王,擢升太守为骠骑将军。”
骠骑将军品秩比申耽现在的征北将军还高两级,乃属汉中王军事体系内的高级将领,(裴谦的校尉职级在人家面前就是小虾米,牙门将只是军中常见职务而非职级,就好像后世的科长跟科级,裴谦职务全称应该是摧锋校尉领牙门将),远非一个地处偏僻的郡守可比。这是他能从汉中王那里得到的、最直接且合法的身份认可和地位提升。
申耽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此事既关乎关君侯及数万荆州将士的安危,某敢不效死命,此外,为保粮道万全,免遭流寇山贼袭扰,申某愿将家中五百私兵部曲一并交出,助牙门将维持转运,畅通道路,亦算是我申氏为稳定荆州前线战事略尽绵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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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包裹厚布,在崎岖的山道上疾驰。裴谦留后队与高进在上庸暂时驻扎,高进统筹与申耽配合的后续事宜,后队中分出几人贴身护卫申耽。将这一切安排妥当后裴谦休整了两三个时辰,天色渐明即率余下部众启程返回房陵,粗重的呼吸和呼啸风声掠过耳边,众人一言不发顾埋头赶路。从黎明时分直至星斗满天,人马皆疲。
远处李氏坞堡的轮廓已在黑暗中隐约可见,谷口方向闪动的火光看起来有些不同寻常,裴谦猛地一抬手,身后骑士齐齐勒马。“张南去前面看看,其余人就地休整,饮水进食,检查军械。”
众人领命拉马到路边抓紧时间休息,没过多久,张南便如鬼魅般掠回,压低声音急报:“将军!谷口工地遇袭!敌数不明,攻甚急!傅、薛两位都尉正率部抵御,伤亡不大,暂可支撑!”
裴谦点了点头:“既是如此,到是不忙过去了,再多歇息一会儿。”
一炷香后,裴谦站起身,目光扫过黑暗中一双双等待命令的锐利眼睛,双手在身体两侧向前一摆,做了个“选锋卫”士卒才能理解的手势,意思是散开队形从两翼接近目标。
“从侧翼迂回接近,要两个活口”,待选锋卫前出之后,裴谦矮下身形向更远的外围搜索而去,根据袭击的规模和精锐程度判断,附近必有敌方指挥人员策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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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勇身披札甲,目光如炬,紧盯着前方战线的每一次交锋。他麾下的第一曲摧锋营甲士已稳住阵脚,三人一组,如同磐石,将进击之敌牢牢钉在原地。
几次短促的反击接触后,薛勇心中已有了底。
敌军确是精锐,悍勇异常。但人数有限,装备多以轻便皮甲和短兵为主,攻势虽猛,却后继乏力,更像是一次勉强的袭扰。
薛勇心意已定,对身旁掌号兵沉声道:“吹角,令第二曲自两翼压上,迫敌收缩。此股敌军轻装而来,不可令其走脱。”
“呜——呜呜——”号角声起,早已在侧翼待命的第二曲甲士闻令而动,以战斗队形快速向战场两翼展开,如一道移动的铁壁,稳步向前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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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与寒雾交织,笼罩着山谷的入口。在一簇远离火光的浓密灌木下,陆逊已如同磐石般蹲伏了许久。
整整两日的潜伏观察,让他心中的惊骇与紧迫感与日俱增。那谷口正在崛起的,绝非简单的营寨篱笆。看那夯土的宽度、深度,以及役卒们拼命垒砌的架势,对方分明是要在此地修建起一堵坚实的寨墙!意图将整个山谷出口彻底封闭,形成一个依托山势的天然巨大要塞。
天光大亮视线良好时他注意到山谷里已经有座雄伟的坞堡,从植被的生长情况也能判断出山谷里还有水源,一旦寨墙建成隔绝内外,墙内屯以足够粮秣足以支撑大军长期据守。看这山谷的容量,屯驻上万兵马恐怕都绰绰有余,其当前所处又恰在通往益州的要道上,日后吴若有意西进,没个万人以上的伤亡代价,休想搬开这块顽石。这将是未来的巨大麻烦,必须扼杀在萌芽之中!
更让他心惊的是对方的效率与警惕性极强。
在发现这个要塞的头一晚,他令卫士们趁夜捉了一个役卒回来问话,虽得了些情报,却也打草惊蛇。次日,工地上参与戒备的士卒立时翻倍,巡逻范围扩大。更棘手的是,那些轮换休息的士卒时常主动向外围林地搜索且毫无规律,逼得他带着百名精锐卫士不得不像鼬鼠一样,频繁更换藏身地点,行动大为受限。
约有六百役卒和百余名战兵被分成两部,由两名军将统领,昼夜不息地轮番作业,毫无间隙。那寨墙的地基已然夯实,墙体正以每天三四尺的速度增高,此时已高出地面一截。照此情形,至多再有十几日,一堵足以抵御大军进攻的关墙就将成型!到那时,旦凭他手握的这百十名士卒,真的是一丝成算也无。
不可再拖延下去!
陆逊只留了几名卫士在身边,将其余将卒全部投入了这场攻坚突袭,虽说此次深入敌境作战为便于行动士卒们都仅装备了皮甲皮盾与短刃,然陆逊所率的部曲并非是吕蒙军中普通敢战之卒,而是源自他陆家私兵,曾追随他平定会稽山贼,久经沙场锤炼的精锐部曲,尤擅山地作战。
然而,将这样的精锐投入交战已近一个时辰,战果却令人沮丧得窒息。
初时的突袭确实造成了混乱,杀伤了不少役卒与守卫,点燃了多处物料堆,声势确有些骇人。但随后,敌军应对全无半分迟滞十分迅捷;观其调度、部署水准之高,直教人暗自心惊。
战斗发起时,当下轮值的军将(傅肜)临危不乱,使役卒迅速后撤,仅凭手中那百余名值守的警戒军士,迅速利用谷口的有利地形以弓弩长矛结成前后两道阵线,期间留有足够的缓冲空间,即便是某个部分被突破也能利用这足够大的缓冲区域收拢溃兵,并迅速在第二道防线组织反击,硬生生顶住了己方精锐的猛攻!
这绝非寻常郡兵的应对速度和战斗水准。
更让陆逊心底冒起寒气的是,仅仅过了片刻,号角声响起,那名未当值的军将(薛勇)披挂整齐,率领一部甲胄齐全、兵刃森寒的甲卒如猛虎般加入了战团。
攻守之势,瞬时逆转!
那部甲卒……陆逊的瞳孔微微收缩。行动精准高效。三人一组,进退有据,刀盾格挡、长矛突刺、手弩点射,配合得浑然天成。每一次短促接触,都必然让己方队伍减员。他们甚至不再满足于防御,而是稳健地从战线的两翼向中心施压,那清晰的战术意图——他们是想将参与突袭的吴军精锐反包围、挤压、然后……聚歼?!
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和危机感同时攫住了陆逊。这是荆州军的将卒?这是荆州军的战力?
陆逊这批部曲皆是久历战阵的老兵,百十人中便有都尉二人、军司马四人,皆是其家族核心的基层亲信,两个都尉简短交流几句当机立断,一个不断的大呼部下之名鼓舞士气,亡命向前冲杀,悍不畏死,意图将自己当成一柄锋刃之芒刺穿搅乱敌方阵线为袍泽赢得一线生机,另一个则迅速脱离阵线返回出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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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渗骨,远方的厮杀声渐次微弱。陆逊在亲卫的簇拥下沉默疾行,面色沉静如水,唯有紧抿的唇线和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痛色,泄露了此刻心绪。
失策了。
这念头冰冷而尖锐,刺破了他素来的从容。终究是低估了对手,也高估了己方轻兵突袭的效果。
那绝非寻常郡兵。甲胄之齐整,远超预料;临战应变之迅捷,小队配合之娴熟,俨然是百战精锐的模样。那两名敌将,一守一攻,沉稳与悍勇皆具,将有限兵力运用得淋漓尽致。
麾下儿郎皆是陆氏累年积攒的精锐,每一个都来之不易。此番轻进,折损近半,非但未能迟滞工程,反徒耗实力,打草惊蛇。
心急了。
见那关墙日长夜高,便乱了方寸,未能耐住性子等待更佳时机或筹谋万全之策。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冷冽的空气压下了胸腔翻涌的情绪。悔意与痛惜被强行敛起,化为更深的审慎。
此战,代价甚巨,却也买来一个清晰的教训:房陵之敌,绝非可等闲视之的疥癣之疾。那位素未谋面的裴谦,其能远在预估之上。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弩机扣发声!
队伍最后方的一名亲卫后颈被弩箭洞穿,一声未吭便向前扑倒。
“敌袭!护住都督!”都尉反应极快,嘶吼示警的同时猛地将陆逊推向身旁一棵巨树之后,其余三名亲卫瞬间拔刀,背对陆逊结成一个小型防御圈,目光惊骇地扫视着黑暗的林地。
没有第二箭。
死寂。
只有风穿过林间的低啸和士卒粗重的呼吸声。
突然!
一道黑影从他们头顶的树冠中悄无声息地坠下!如同夜枭扑食!
落点精准地位于一名亲卫的正后方。落地瞬间,左手捂住其口鼻猛地后拉,右手中的锋利短刃顺势由下而上,从其下颌处狠狠刺入,直贯颅腔!动作干净利落,那名亲卫甚至连抽搐都来不及便瞬间毙命。
“好胆气!”都尉目眦欲裂,挥刀扑来!
但裴谦早已借着尸体倒下的力量侧滚避开,同时甩手掷出短刃!寒光一闪,精准地钉入另一名正要冲来的亲卫的咽喉!那名亲卫捂着脖子踉跄后退,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都尉的刀锋擦着裴谦的后背掠过,斩空!
裴谦在滚动中已抽出腰间的另一柄短刀,身形如鬼魅般贴地窜出,直取最后一名持刀亲卫的下盘!那亲卫慌忙下劈,裴谦却仿佛预判一般,一个急停变向,避开刀锋的同时贴近其身侧,短刀自肋下斜向上猛地刺入,瞬间破坏了其心肺功能!亲卫身体一僵,眼中光彩迅速黯淡。
电光石火间,四名亲卫尽殁!
从第一声弩响到现在,格斗过程不过两息而已。
都尉狂吼着再次扑来,刀势凌厉,显然已是搏命之态!
裴谦不退反进,猛地将手中短刀向前掷出,直射对方面门!都尉下意识挥刀格挡。
“当!”一声脆响,飞刀被磕飞。
但就在这格挡产生的微小僵直瞬间,裴谦已经欺近他中门!双手闪电般扣住其持刀的手腕,一拧一错!
“咔嚓!”腕骨断裂的清晰声响!
都尉惨哼一声,刀已脱手。
裴谦没有丝毫停顿,扣住其断腕的手臂顺势向下猛拉,同时一记沉重的膝撞狠狠顶在他的腹部!
都尉的身体被打得如同虾米般弓起,剧痛让他瞬间失声。
裴谦的右臂已如铁箍般勒住他的脖颈,身体猛地一旋,利用全身的力量狠狠一绞!
“咔嚓!”
又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都尉的挣扎彻底停止。
裴谦松开手臂,任由尸体软倒。他微微喘息着,冰冷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巨树后试图拔剑的陆逊。
陆逊的手刚握住剑柄,甚至没能抽出半分。
他浑身冰凉,血液仿佛冻结。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精锐的五名部下,在不到五息的时间内被屠杀殆尽,如同砍瓜切菜。那种纯粹、高效、冷酷到极致的杀戮方式,超越了他对武力的一切认知。
下一刻,一记精准的手刀重重劈在他的颈侧。
陆逊眼前一黑,意识瞬间断绝,软软倒下。
“都督?嘿嘿,果然是条大鱼,就是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都督。”裴谦方才潜伏在树上,听到了那名都尉示警时对陆逊的称呼,心中暗道果然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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