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我在清代当知县 > 初出茅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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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正五年,三月廿三,京城贡院外的老槐树刚抽新芽,刘满仓攥着那张烫金的“捷报”,指节都泛了白。他身后是攒动的人群,有哭骂落第的举子,有喜极而泣的新贵,唯独他站在原地,像被抽走了魂魄——乡试第三十七名,赐同进士出身,授陕西甘泉县知县。

    “刘兄!刘兄!”同科的王翰林拍他肩膀,锦缎官袍擦过他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恭喜啊!甘泉虽偏,也是一方父母官,可比我这在翰林院抄书强多了!”

    刘满仓勉强扯出笑,心里却翻江倒海。他是山东兖州府的穷秀才,十年寒窗靠乡邻凑的几石粟米撑下来,原想着考个功名能让老娘过几天好日子,可陕西离兖州千里之遥,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归。更让他发慌的是,临行前恩师偷偷塞给他的纸条:“甘泉多弊,豪强盘踞,前任知县三月即走,慎之。”

    四月底,刘满仓带着一个老仆刘忠,坐着骡车出了京城。一路向西,越走越荒凉,过了黄河,道旁的树都瘦了,土坡上稀稀拉拉长着些耐旱的沙棘,偶尔能看见逃荒的流民,个个面黄肌瘦,见了骡车就扑上来讨口吃的。刘满仓让刘忠分了些干粮,流民们抢着磕头,额头撞在土路上砰砰响,有个半大孩子没抢着,趴在地上哭,哭声像被风揉碎了,飘得老远。

    “老爷,”刘忠赶着车,声音发沉,“这陕西地界,怕是比咱老家还苦。”

    刘满仓望着远处光秃秃的山,没说话。他想起雍正爷登基后推行的新政,摊丁入亩、火耗归公,说是要整顿吏治、惠及百姓,可眼前这光景,哪有半分“惠及”的样子?

    等进了甘泉县城,刘满仓更心凉了半截。城墙是土夯的,塌了好几处,城门洞下坐着几个闲汉,见了他的官轿也不起身,只斜着眼打量。城里的街道坑坑洼洼,翻着黑泥,两旁的铺子十家有三家关着门,挂着的幌子褪了色,在风里耷拉着。县衙倒是占了块不小的地,可朱漆大门掉了皮,门前的石狮子缺了条腿,像是被人用锤子砸过。

    “知县老爷到——”衙役们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嗓子,门里才慢吞吞走出个穿着青色袍服的人,是县丞周德海。周德海五十来岁,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里像是藏着算计,“刘知县一路辛苦,下官已备好了接风宴,就在后堂。”

    刘满仓跟着他往里走,穿过杂草丛生的庭院,进了后堂。桌上摆着四菜一汤,一盘炒鸡蛋,一盘腌萝卜,一碗青菜豆腐,还有个装着几块腊肉的盘子,看着倒不算铺张。可坐下没吃两口,周德海就开始叹气:“刘知县,不是下官怠慢,实在是甘泉太穷了。去年大旱,秋粮歉收,百姓们交不起赋税,县衙的俸禄都快发不出来了。”

    “赋税多少?”刘满仓放下筷子问。

    “按朝廷规定,每亩地交粮三斗,可咱这儿地薄,能收上来一斗就不错了。”周德海端起茶杯抿了口,“再说,县里还有几户大乡绅,比如城西的张大户,他家占了全县一半的地,可赋税从来没交齐过,前任知县去催,反被他告了一状,说知县勒索乡绅,最后只能卷铺盖走人。”

    刘满仓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如恩师所言,豪强难惹。他没接话,只默默吃饭,心里盘算着得先摸清情况。

    接下来几天,刘满仓没急着升堂,只让刘忠陪着,穿着便服在城里城外转悠。他发现周德海没说假话,百姓们确实穷,有户人家住的是土坯房,屋顶漏着天,妇人抱着饿得哭不出声的孩子,见了他就躲,像是怕被抢了什么。可他也发现了不对劲——城西张大户家的庄子,墙高院深,门口拴着几匹高头大马,庄里的佃户们扛着锄头进进出出,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像是被抽去了魂。

    有天傍晚,刘满仓转到庄外的小河边,看见个老佃户蹲在河边洗野菜,就凑过去搭话:“老丈,这菜看着新鲜,是自己种的?”

    老佃户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声音压得很低:“不是,是在张大户的地里挖的,不敢让他家的人看见,看见了要挨打的。”

    “张大户的地租多少?”

    “五成。”老佃户叹了口气,“收了粮食先交五成地租,再交朝廷的赋税,剩下的不够吃,只能挖野菜填肚子。去年旱得厉害,地里没收成,张大户还是要收地租,有几户交不上,被他派人把房子拆了,赶到山里去了。”

    刘满仓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五成地租,再加上朝廷的赋税,百姓哪里吃得消?这哪里是乡绅,简直是恶霸。

    回到县衙,他立刻让衙役把赋税册子拿来。翻开一看,果然,张大户名下的地明明有两千亩,册子上却只写了五百亩,交的赋税还不到规定的一半。他气得把册子拍在桌上,正要叫周德海来问,却见门房进来禀报:“老爷,张大户派人送了礼来,说是给您接风。”

    不一会儿,两个家丁抬着个大箱子进来,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二十两银子,还有两匹上好的绸缎。刘满仓看着那些银子,心里冷笑,这是想堵住他的嘴?他让人把箱子抬出去,对家丁说:“告诉你们家老爷,本官不收礼,让他把该交的赋税补上,否则,别怪本官按律办事。”

    家丁脸色一变,灰溜溜地走了。刘满仓知道,这一下算是和张大户撕破脸了。

    果然,第二天一早,就有人击鼓鸣冤。升堂时,刘满仓坐在公案后,见堂下跪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旁边躺着个浑身是伤的妇人,像是快不行了。

    “堂下何人?有何冤情?”

    “小人李二,求知县老爷为小人做主!”汉子磕着头,额头淌出血来,“昨天小人媳妇去张大户的地里挖野菜,被他家的管家看见了,管家说她偷东西,让人把她打得半死,还说要是敢告官,就把小人一家都杀了!”

    刘满仓拍了惊堂木:“传张大户的管家!”

    衙役们去了没多久,就空着手回来:“老爷,张大户说管家不在家,还说李二媳妇是偷了他家的菜,该打!”

    刘满仓怒了,正要下令去拘人,周德海却凑到他耳边低声说:“老爷,不可啊!张大户和知府大人是亲戚,咱们惹不起!”

    “惹不起也要惹!”刘满仓站起身,“朝廷设知县,是为了为民做主,不是为了怕这怕那!备轿,本官亲自去张大户家!”

    周德海拦不住,只能跟着他去。到了张大户家,门子果然不让进,刘满仓直接让人砸了门,带着衙役冲了进去。张大户正在院子里喝茶,见了他也不起身,只斜着眼问:“刘知县,你这是干什么?私闯民宅,可是要治罪的。”

    “张世贵!”刘满仓指着他,“李二媳妇挖你家野菜,你为何让人把她打成重伤?还有,你隐瞒田产,拖欠赋税,该当何罪?”

    张世贵笑了,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刘知县,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家的地,册子上写得明明白白,赋税也交了,你可别血口喷人。至于李二媳妇,她偷了我的菜,打她是应该的,再说,她现在不是还活着吗?”

    “你!”刘满仓气得说不出话,他知道和张世贵讲道理没用,只能下令:“把张世贵和他的管家带回县衙,严刑审问!”

    衙役们刚要动手,就见从里屋冲出十几个家丁,个个拿着棍棒,和衙役们对峙起来。张世贵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刘知县,别给脸不要脸。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把我放了,再把那二十两银子收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不然,你这知县的位子,怕是坐不稳。”

    刘满仓看着眼前的场面,心里发沉。他带来的衙役只有五个,根本打不过对方。周德海拉了拉他的袖子:“老爷,先回去吧,从长计议。”

    没办法,刘满仓只能带着衙役们撤了。回到县衙,他坐在公案后,半天没说话。周德海叹了口气:“老爷,我说过,张世贵不好惹。他不仅和知府有关系,连省里的按察使都认识。前任知县就是因为和他作对,被安了个‘贪赃枉法’的罪名,流放边疆了。”

    刘满仓沉默了,他不是不怕,他寒窗十年才换来这个功名,要是被流放,老娘怎么办?可他一想到李二媳妇躺在地上的样子,想到那些逃荒的流民,心里就像被针扎一样。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周县丞,”他抬起头,眼神坚定,“你把甘泉的赋税册子、土地册子都整理出来,还有张世贵历年的交税记录,都给我。另外,你去打听一下,那些被张世贵逼走的佃户,现在在哪里。”

    周德海愣了愣,没想到他还不放弃,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好,下官这就去办。”

    接下来的半个月,刘满仓没日没夜地看册子,把张世贵隐瞒的田产一笔一笔记下来,又让李二带着衙役去山里找那些被赶走的佃户。佃户们一开始不敢出来,怕被张世贵报复,直到李二说刘知县是真心想帮他们,才敢跟着回来。一共有十几户人家,个个衣衫褴褛,见了刘满仓就磕头,说只要能讨回公道,就算死也愿意。

    刘满仓看着他们,心里更有底了。他写了份奏折,把张世贵隐瞒田产、拖欠赋税、殴打百姓的事一五一十地写了下来,还附上了佃户们的证词和整理好的册子,让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他知道,这是一场赌,赌雍正爷能看到这份奏折,赌朝廷的新政不是空谈。

    可没等奏折有回音,张世贵就先动手了。那天早上,刘满仓刚起床,就听见外面一片喧哗,出去一看,只见县衙门口围了一群人,举着牌子,上面写着“贪官刘满仓,勒索乡绅,欺压百姓”。周德海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老爷,是张世贵雇来的人,说是要告你!”

    刘满仓刚要出去,就见知府的人来了。为首的是个穿着蓝色袍服的通判,拿着知府的手令:“刘满仓,有人告你贪赃枉法,滥用职权,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没贪赃枉法!”刘满仓争辩,“是张世贵隐瞒田产,殴打百姓,我是在为民做主!”

    “是不是,到了知府大人面前再说。”通判根本不听,让人把他绑了起来。

    刘忠想拦,被衙役推到一边。刘满仓看着围在门口的百姓,他们有的低着头,有的眼神躲闪,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话。他心里一阵发凉,难道这就是为民做主的下场?

    被押上囚车的时候,他看见张世贵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像是在看一场好戏。刘满仓瞪着他,心里发誓,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他的罪行揭露出来。

    囚车一路颠簸,往府城去。刘满仓坐在里面,看着路边的风景,想起了老娘。他出来的时候,老娘拉着他的手,说让他做个好官,别欺负百姓。他当时答应了,可现在,却成了阶下囚。

    就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只见几个穿着黄马褂的人骑着马冲过来,拦住了囚车。为首的人拿出一份圣旨,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甘泉知县刘满仓,清正廉洁,为民请命,揭露乡绅张世贵罪行,功绩卓著。现免去其罪名,升任陕西按察使司佥事,负责彻查甘泉县及周边地区豪强隐瞒田产之事。张世贵目无王法,立即捉拿归案,严加审讯。钦此。”

    刘满仓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黄马褂的人解开他的绑绳,他才敢相信,自己赌赢了。原来,他的奏折不仅送到了京城,还被雍正爷看到了。雍正爷正想找个例子推行新政,刘满仓的事正好撞在了枪口上,既惩治了豪强,又能给其他官员做个榜样。

    回到甘泉县的时候,百姓们都出来了,站在街道两旁,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敬畏。张世贵已经被抓了,他的庄院被查抄,隐瞒的田产都收了回来,分给了无地的百姓。县衙门前的石狮子被换了新的,朱漆大门重新刷了漆,看着亮堂了不少。

    那天晚上,刘满仓坐在后堂,周德海端着酒过来,脸上的笑真诚了许多:“刘知县,不,现在该叫刘佥事了。您真是好胆识,要是换了别人,早就认怂了。”

    刘满仓喝了口酒,望着窗外的月亮,心里却没那么轻松。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陕西还有很多像张世贵这样的豪强,还有很多受苦的百姓。他这个佥事,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周县丞,”他放下酒杯,“明天开始,咱们就去周边的县查,把那些隐瞒田产的豪强都揪出来,让百姓们能好好过日子。”

    周德海点了点头,重重地应了声:“好!”

    月光洒在庭院里,照亮了地上的杂草,也照亮了刘满仓的脸。他想起了京城贡院外的老槐树,想起了逃荒的流民,想起了李二媳妇的眼泪。他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不好走,可能会遇到更多的危险,更多的算计,但他不后悔。

    因为他是刘满仓,是雍正年间的一个知县,是百姓们的父母官。他要做的,就是守住自己的良心,守住这片土地上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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