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我在襄阳那些年 > 第十九章 烽烟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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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州的春色带着一丝料峭的寒意,却掩不住校场上日益高涨的士气。新忠顺军的水师已具雏形,战船在江面上操练时划出的水痕,如同利剑劈开波浪,每一道都透着新生的锐气。孟珙站在帅府的高台上,望着远处水师训练的盛况,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自那日阅兵之后,老将像是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每日都要在侍从的搀扶下到校场转上一圈。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庞在孟之继的调教下愈发坚毅,听着整齐的呼号声震彻云霄,他胸中的郁气便消散几分,连带着咳嗽都轻了许多,渐渐能处理些军务,重新拾起京湖制置使的权责,开始有条不紊地重建荆襄一带的防务。

    这日午后,孟之继与王大用在军帐中铺开地图,指尖划过两淮与荆襄的地界。

    “水师虽成,但终究是新军,攻坚破阵还需有能打硬仗的步骑。”孟之继指尖重重落在黄州以西,“忠顺军的根基从不是单一兵种,当年能硬撼蒙古铁骑,靠的是步骑协同、弓弩掩护。如今要重建,这前军的架子必须尽快搭起来。”

    王大用点头附和:“公子说得是。两淮水师已能镇守江面,咱们确实该着手招募步卒了。只是这兵源……”

    “江陵、襄樊一带久经战乱,百姓对蒙古人恨之入骨,青壮之中多有敢战之士。”孟之继抬眼看向王大用,“大用,你在孟家多年,熟悉荆襄人事,这一带的招募就交给你。记住,不求数量,但求悍勇,宁缺毋滥。”

    王大用抱拳领命:“公子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

    孟之继的指尖又移向西南,那里是连绵的山脉,标注着“蜀地”二字:“至于我,打算去一趟四川。”

    “四川?”王大用一愣,“公子,蜀地如今怕是……”

    “正因局势不明,才更有机会。”孟之继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四川多山地,民风剽悍,擅长山地作战与弓弩之术,正是前军急需的好手。而且……”他顿了顿,“蒙古人这两年主力西征,蜀地防线或许有空隙,若能收拢些溃散的旧部,更是事半功倍。”

    王大用虽觉蜀地凶险,却也知孟之继的考量有道理,只得叮嘱:“公子万事小心,蜀道难行,且蒙古人在那边势力已深,千万不可大意。”

    “我晓得。”孟之继收起地图,“我今日便回江陵交代一声,明日一早就动身。这里的事,你多费心。”

    夜色如墨,江陵府的烛火透着温馨的暖意。孟之继推开房门时,武三娘正坐在灯下缝补着什么,烛光在她年轻了好几岁的脸上跳跃,映得那双眸子温润如水。

    听到动静,她抬头看来,眼中瞬间漾起笑意,起身迎了上来:“回来了?”

    孟之继握住她微凉的手,将她拉入怀中,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连日来的疲惫消散了大半。“嗯,刚从黄州回来。”

    武三娘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风尘,伸手抚平他衣襟上的褶皱:“饭温在灶上,我去热一热?”

    “不急。”孟之继拥着她坐到榻边,下巴抵在她发顶,“三娘,我明日要去一趟四川。”

    武三娘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即抬起头,眼中虽有不舍,却没有丝毫阻拦:“去四川做什么?那边不是……”

    “去招兵。”孟之继轻抚着她的后背,将与王大用的商议说了一遍,“新忠顺军要成气候,不能没有擅长山地作战的步兵和弩兵,四川是最好的去处。”

    武三娘沉默片刻,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口:“我知道这是正事,只是……蜀地太远,又不太平,我怕……”

    “怕我不回来?”孟之继低头吻了吻她的发旋,声音带着笑意,却异常坚定,“放心,我答应过护你周全,就绝不会食言。最多两三个月,我一定回来。”

    武三娘抬起眼,眸中闪着水光:“我不盼你快,只盼你平安。”她说着,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这一夜,烛火燃到了天明。帐内的温存与帐外的风雨仿佛是两个世界,孟之继将她紧紧拥在怀中,感受着她的体温与心跳,像是要将这份温暖刻进骨血里,作为前路艰险的支撑。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在看似平稳时投下惊雷。

    孟之继尚未动身,两则急报便接连传入江陵帅府,如同两记重锤,砸得人心头剧震。

    第一则来自四川:开春时节,蒙古阔端部突然对蜀地发起猛攻。利州刺史曹友闻率部死战,最终力竭战死,利州失守。紧接着,阔端派宗王末哥出奇兵绕开剑阁天险,直逼成都。

    黄州的初春总带着料峭的寒意,即便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帅帐,也驱不散孟之继眉宇间的凝重。新忠顺军的训练已步入正轨,前军步甲营的方阵在演武场上踏出整齐的步伐,后军弩阵的箭矢能精准穿透百步外的靶心,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甚至已经开始规划水师的战船改良,想着再过些时日,便能形成水陆协同的战力。

    然而,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这日午后,一名浑身尘土的斥候跌跌撞撞闯入帅帐,手中的信旗歪斜欲坠,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报——四川急报!”

    孟之继心头猛地一沉,接过那封被汗水浸透的急报,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信纸展开,上面的字迹潦草而仓促,却字字如刀,割得他眼眶生疼。

    开春以来,蒙古阔端部突然对四川发起猛攻。利州刺史曹友闻率军死守阳平关,与蒙古军展开连日血战。曹友闻身先士卒,枪挑数十名蒙古兵,最终却因寡不敌众,力竭战死。阳平关失守,蜀地门户洞开。

    “曹将军……”孟之继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心中一阵刺痛。曹友闻是蜀地名将,素有“蜀中砥柱”之称,他的战死,对四川守军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

    更让他心惊的是,急报中写道,阔端在突破阳平关后,并未急于进攻剑阁,而是派出宗王末哥率领一支精锐,绕开剑阁天险,沿着山间小道疾行,直逼成都。

    “绕开剑阁?”孟之继猛地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落在成都的位置上。剑阁向来是成都的屏障,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阔端这一招釜底抽薪,显然是算准了蜀地兵力分散,首尾难顾。

    他立刻让人去请孟珙,脚步却因心绪不宁而有些踉跄。刚走到帐门口,又一名斥候奔了进来,脸色比前一位更加惨白:“公子!成都……成都失守了!丁制置使他……他殉国了!”

    “什么?”孟之继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丁黼,时任四川制置使兼成都知府。孟之继虽未与他谋面,却久闻其名。这位年近六旬的老臣,向来以刚正不阿、忠勇爱国著称。蒙古军逼近成都时,他手中仅有四百牌手和三百衙役,兵力悬殊到令人绝望。

    急报上详细记录了成都最后的抵抗:丁黼知道守城无望,却没有丝毫退缩。他写下绝笔血书,派人送往临安,随后披甲上阵,先后三次率领仅有的兵力出城迎战。第一次,他斩杀了蒙古军的先锋官,击退了敌军的第一次冲锋;第二次,他身中数创,却依旧挥舞着长刀,逼得蒙古军后退数里;第三次,在成都城西南的石笋桥,他被数倍于己的蒙古军包围,箭矢如雨点般射来,他身中数十箭,却始终挺立在桥头,直到最后一口气断绝,手中的刀仍紧紧握着,怒目圆睁。

    “丁大人……三次出战……”孟之继的声音哽咽了。四百牌手,三百衙役,面对数万蒙古铁骑,无异于以卵击石。可丁黼没有逃,没有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成都百姓争取了最后的时间,也为大宋守住了最后的尊严。

    “援军呢?朝廷的援军呢?”孟之继猛地抓住斥候的手臂,眼中布满血丝。丁黼派儿子去京城求援,为何迟迟不见援军踪影?

    斥候摇了摇头,泪水夺眶而出:“丁公子在半路就被蒙古游骑截杀了……就算他能到临安,朝廷那些大臣,怕是也只会互相推诿……”

    孟之继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门框上。他仿佛能看到石笋桥上的惨烈景象:白发苍苍的丁黼浑身是血,却依旧挺立如松,周围是蒙古兵狰狞的面孔和冰冷的刀枪,而他身后,是燃烧的成都城,是哭喊的百姓……

    “义父……”孟之继的声音带着颤抖。

    孟珙不知何时已站在帐外,脸色同样苍白如纸。他手中也捏着一封急报,信纸被捏得皱巴巴的。听到孟之继的声音,他缓缓走进来,声音沙哑:“成都……终究还是没守住。”

    “为什么?”孟之继红着眼问,“朝廷为什么不派援军?蜀地若是失守,蒙古人便可顺江而下,威胁荆襄,他们看不到吗?”

    孟珙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满是沉痛与无奈:“朝中之事,复杂得很。那位亲政不久,新党旧党争斗不休,精力都在维持权利平衡上,哪还顾得上千里之外的蜀地?丁黼的血书,怕是连御案都没摸到,就被淹没在朝堂的争吵里了。”

    他走到地图前,指尖划过四川的疆域,声音低沉如叹息:“阔端拿下成都,蜀地便再无险可守。那些溃逃的官员兵将,要么投降蒙古,要么四散奔逃,蜀地……算是彻底丢了。”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摇曳的声音。四川的失守,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父子二人的心上。他们都清楚,蜀地不仅是天府之国,更是荆襄的屏障。蜀地一失,蒙古军便可东出三峡,直逼京湖,届时,黄州、襄阳都将暴露在蒙古铁骑的锋芒之下。

    “义父,我们不能就这么看着!”孟之继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我们出兵吧!新忠顺军虽未完全练成,却也有一战之力,就算不能夺回成都,至少能牵制阔端的兵力,为蜀地百姓多争取些时间!”

    孟珙看着孟之继眼中的急切与愤怒,摇了摇头:“不可。黄州是京湖的门户,我们若是轻易出兵,蒙古人趁机来攻,后果不堪设想。”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朝廷已经下旨,让我们死守京湖,不得轻举妄动。”

    “又是朝廷!”孟之继低吼一声,眼中满是不甘,“难道我们就要眼睁睁看着蒙古人在蜀地烧杀抢掠,看着丁大人这样的忠臣白白牺牲吗?”

    “我知道你难受。”孟珙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却带着一丝凉意,“我比你更难受。蜀地的百姓,蜀地的将士,都是我大宋的子民。可我们是军人,要顾全大局。守住京湖,不让蒙古人再前进一步,才是我们现在该做的。”

    孟之继沉默了。他知道父亲说得对,可胸口的憋闷却像巨石一样压着,让他喘不过气。丁黼战死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那些溃逃的官员兵将的嘴脸也变得清晰——同样是大宋的臣子,为何有人能舍生取义,有人却贪生怕死?

    “去告诉弟兄们,加紧训练。”孟珙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四川失守了,接下来,蒙古人很可能会把矛头对准我们。我们不能让蜀地的悲剧,在荆襄重演。”

    “是。”孟之继躬身领命,转身走出帅帐。

    外面的阳光依旧明媚,演武场上的训练还在继续,士兵们的呐喊声震天动地。可在孟之继听来,这些声音却带着一丝沉重。他望着西南方向,那里是成都的方向,此刻或许正被战火笼罩。

    他默默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变强,变得比任何人都强。只有足够强大,才能守护想守护的人,才能不让丁黼、曹友闻这样的悲剧重演,才能在这乱世之中,为大宋撑起一片天。

    蜀地的悲歌,已在耳边奏响。而他知道,属于荆襄的战斗,很快就要开始了。

    而第二则消息,更让孟之继心头一沉——襄阳游显部,正押解着一批“要犯”前往蒙古王庭请功,其中赫然有郭靖的名字。

    “郭靖……”孟之继捏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他知道郭靖的本事,这位曾镇守襄阳的大侠,若能归入麾下,对新忠顺军将是天大的助力。更重要的是,郭靖与黄蓉夫妻情深,郭靖被俘,黄蓉会不会……

    “之继?”孟珙察觉到他的异样,沉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孟之继深吸一口气,目光陡然变得坚定:“义父,四川不能就这么丢了!丁公战死,必有残部散落民间,蜀地青壮也未必甘心受蒙古人奴役。我这就动身去四川,趁着他们立足未稳,收拢残军,招募青壮!”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郭靖乃襄阳旧将,忠勇过人,若能设法救他出来……”

    孟珙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好!有胆识!只是蒙古人在蜀地势大,你切记不可莽撞。能收拢多少算多少,保全自身为要。”他沉吟片刻,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这是我的调兵令牌,蜀地尚有一些旧部,见此令牌或许能助你一二。”

    “谢义父!”孟之继接过令牌,郑重收好。

    “何时动身?”

    “即刻!”

    孟之继转身出帐,步履匆匆。路过府门时,他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内院那扇亮着灯的窗户。武三娘此刻怕是还不知道这些坏消息,他不能让她担忧。

    他提笔写了一封短信,交代自己因军情紧急提前出发,让她安心等待,随后交给门房,嘱咐务必亲手交到武三娘手中。

    做完这一切,他翻身上马,没有丝毫留恋,扬鞭西指。马蹄声急促地敲打着青石板路,很快消失在江陵城的晨雾中。

    他知道前路凶险,蒙古人的铁骑已踏遍蜀地,游显押解郭靖的队伍更是行踪难测。但他必须去。

    四川的残军是新忠顺军急需的力量,郭靖是潜在的强援,而黄蓉……他心中始终存着一丝希望,或许在蜀地,能找到她的踪迹。

    风从西面吹来,带着蜀地的硝烟味,仿佛在诉说着那里的惨烈与悲壮。孟之继握紧缰绳,眼神锐利如鹰。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他都必须闯一闯。

    收复河山的路,从来都不是坦途。而他,才刚刚迈出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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