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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凡的目光像生了根似的,死死钉在墙上的日历 ——1998 年 7 月 15 日,星期三。
心脏猛地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顿了半拍,又 “咚” 地一下炸开,狂喜和焦虑搅成一团,顺着血管往四肢窜。
明天!就是 7 月 16 日!
本地福利彩票开奖的日子!
那组后四位烙着 “0518” 的二等奖号码,像座闪着暖光的金山,明明就悬在眼前,却又怕一伸手,就碎成指尖的泡沫。
他用力咬了咬下唇,铁锈味混着口腔的干涩漫上来,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 —— 胸腔里的心跳还是快得像擂鼓,震得耳膜嗡嗡响。
不能慌,每一步都得踩稳。现在最要紧的不是那五万块奖金,是手里攥着的三块七毛钱,是怎么让笑笑安安稳稳熬过今天。
转过身时,脸上的急色早被他揉成了温和的笑。
笑笑还站在原地,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大眼睛里剩着点没散的怯意,像只刚从雨里捞出来、还没缓过劲的小兔子。
“笑笑不怕,爸爸没事了。”
林凡放轻脚步走过去,慢慢蹲下身子,尽量让视线和女儿齐平,声音软得像晒过太阳的棉花,
“爸爸刚才就是睡迷糊了,跟做了场长梦似的。肚子是不是早咕咕叫了?爸爸给你弄点吃的,好不好?”
笑笑的小手下意识往肚子上摸了摸,又飞快地缩回来,指尖还沾着点衣角的线头。
她轻轻点了点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那点藏不住的期待。林凡的心疼得像被细针扎了下 —— 这孩子,是饿了多久,连说 “饿” 都不敢直白开口。
他牵着笑笑的手起身,指尖触到一片冰凉,赶紧把那只小手攥紧了些,用掌心的温度裹住。所谓的 “厨房” 就挤在墙角,一个掉了漆的蜂窝煤炉子歪歪扭扭立着,炉口还沾着上次没刮干净的煤渣;
旁边的旧纱柜纱门松垮得挂不住,风一吹就 “吱呀” 响;水槽边缘的瓷掉了一大块,露出里面发黑的铁,像缺了块牙的嘴。
林凡先拿起炉子上的铝壶晃了晃,“哐当哐当” 的空响在安静的屋里炸开,格外清楚。
“笑笑乖,在这儿等爸爸一会儿,爸爸去接壶水,马上就回来。”
他把水壶挎在胳膊上,壶底的凉意在皮肤上硌出印子,快步走出房门。
筒子楼的公共水房在走廊尽头,清晨的水汽混着肥皂的清苦味飘过来,裹着大妈们聊天的碎话。
几个早起的婶子围着水龙头,有的在搓衣服,泡沫顺着指缝往下淌;有的在择菜,烂菜叶丢了一地。
看见林凡过来,原本叽叽喳喳的声音顿了顿,目光 “唰” 地全聚过来 —— 有同情的,像看个可怜人;有漠然的,眼皮都没抬一下;还有丝藏不住的鄙夷,像针似的扎在他背上。他下岗后抱着酒瓶骂街、把家里摔得乱七八糟的样子,早成了这栋楼茶余饭后的 “谈资”。
林凡头都没抬,指尖拧开水龙头,水流 “哗哗” 地冲进铝壶,溅起的水珠打湿了裤脚,凉得透骨,他也没在意。现在他没心思管别人怎么看,笑笑还在屋里等着喝热水呢。
接满水往回走时,正好撞见二楼的王大爷拎着菜篮子上来。篮子里躺着几根蔫了的黄瓜,裹着层土。大爷叹了口气,粗糙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
“凡子啊,别总跟酒瓶子较劲了,孩子还小,不能没人管。” 林凡的脚步顿了顿,喉结滚了滚,低声应了句 “知道了,大爷”,就抱着水壶快步走了。
推开门的瞬间,他一眼就看见笑笑 —— 还是站在原地,小手紧紧攥着桌腿,指节都泛了青,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口,像株盼着阳光的小苗。看到他进来,小肩膀才悄悄松了些,连呼吸都轻了。
“怎么不坐着等?”
林凡把水壶放在炉子上,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指尖触到细软的头发,还有点扎手。鼻子突然就酸了 —— 这孩子,是怕他走了就不回来吧?
他蹲下来点炉子,手指捏着火柴,划了三次才擦出火星。火苗 “噌” 地窜起来,又很快弱下去,他赶紧把火柴凑到煤球孔上。
蜂窝煤的火星子簌簌往下掉,烫得他指尖一缩,疼得倒吸口凉气,脑子却清醒了些。身体里还留着以前点炉子的记忆,可手早就生了,连捏火柴的力道都控不好。
等炉子慢慢烧旺,蓝盈盈的火苗舔着壶底,他才转身去翻 “食材”。
纱柜里空荡荡的,隔板上积着层薄灰。翻了半天,才在最里面的角落摸到小半碗剩饭,硬得能硌牙,用手指戳一下,都能听见 “咔嗒” 声;
还有小半袋发黄的面粉,袋口开了个口子,边缘沾着点灰,像是放了很久。
他盯着这两样东西,眉头拧成了疙瘩 —— 前世家务都是苏晚晴打理,他最多煮个泡面,连粥都没正经熬过一次。
水壶很快就 “呜呜” 地冒起了热气,壶盖被蒸汽顶得 “哒哒” 响。林凡舀了半碗热水,又兑了点凉水,指尖探进去试了试温度,不烫不凉,才端到笑笑面前:
“先喝点温水暖暖肚子,好不好?”
笑笑两只小手捧着搪瓷杯,杯沿还缺了个小口。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水汽飘在她脸上,把那点蜡黄的脸色熏出了丝血色。
林凡看着她,心里更急了,转身盯着那碗剩饭,琢磨着怎么弄熟。
最后还是决定做面糊粥 —— 听起来最简单,不用费什么劲。他把剩饭倒进锅里,加了两碗水,把锅坐在炉子上。
等水 “咕嘟咕嘟” 冒泡,饭粒慢慢散开时,他舀了三勺面粉,放在碗里加凉水调稀。
可手一抖,面糊 “哗啦” 一声全倒进了锅,瞬间结成了大大小小的疙瘩,像没揉开的棉絮。
“坏了!” 林凡慌忙拿起锅铲,铁铲刮着锅底,发出 “刺啦刺啦” 的刺耳声,听得他自己都皱紧了眉。好不容易把大疙瘩搅散些,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又飘了过来 —— 锅底粘住了!
他慌得手忙脚乱,赶紧把炉火拧小,额头上沁出一层细汗,顺着太阳穴往下淌。又往锅里加了点热水,搅了半天,才勉强把粥救回来。
最后端到笑笑面前的,是一碗半稀不稠的东西,飘着点焦糊味,碗底还沉着没搅开的小面疙瘩,连点糖或盐都找不到,只能吃个 “原味”。
林凡看着这碗算不上 “粥” 的 “杰作”,喉咙紧得发疼。
“笑笑,对不起,爸爸…… 爸爸没做好。” 他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懊恼,“你先凑合吃一点,等晚上,爸爸一定给你买肉包子,好不好?”
他舀起一勺粥,放在嘴边吹了又吹,直到指尖碰着勺底不烫了,才递到笑笑嘴边,眼睛都不敢眨,死死盯着女儿的反应,连呼吸都放轻了。
笑笑先看了看碗里的粥,又抬头看他 —— 爸爸的眉头皱得紧紧的,眼神里满是紧张,像个怕被老师批评的学生。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张开小嘴,把粥含了进去。
小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显然味道不怎么样,可她没吐出来,慢慢咽下去,又抬起头,小声说:
“爸爸,能吃的。”
林凡的眼眶 “唰” 地就热了,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么懂事的孩子,前世他怎么就瞎了眼,天天抱着酒瓶子浑浑噩噩,连她想吃块糖都舍不得?
他忍着发酸的鼻子,一勺一勺地喂,笑笑也不挑剔,乖乖地吃了小半碗,最后还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嘴角沾着的粥粒,小声说 “饱了”。
刚把碗放在桌上,门口就传来个尖细的声音,裹着点八卦的试探,像根细针似的扎进来:
“哎呦,凡子今天起这么早?还自己开火做饭了?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吧?”
林凡抬头,就看见张婶探着半个身子往屋里瞧,脑袋转来转去,目光在他和笑笑之间打了个转,最后落在那碗卖相凄惨的粥上,嘴角轻轻撇了撇,那点嫌弃藏都藏不住。
张婶是这层楼有名的 “包打听”,心眼不算坏,就是嘴碎,爱凑个热闹看个笑话,谁家的事都能被她传得整栋楼知道。
换作以前的林凡,要么拎着酒瓶子骂回去,要么臊得满脸通红,缩进里屋不敢出来。可现在的他,只是慢慢站起身,甚至还扯出了个淡笑,语气不卑不亢:
“张婶早。以前是我不懂事,光顾着自己难受,没顾上孩子。以后得好好过日子,总不能让孩子跟着饿肚子。”
他的声音里没了以前的颓废,多了点沉下来的稳,倒让准备看笑话的张婶愣了一下,原本到了嘴边的打趣话,卡在喉咙里半天没吐出来。
她狐疑地打量着林凡 —— 头发理得还算整齐,衣服虽然旧,却洗得干干净净,连说话的眼神都变了,可到底哪儿不一样了,她又说不上来。
“啊…… 是,是这么个理儿,”
张婶讪讪地搓了搓手,眼神还往那碗粥上瞟,又摇了摇头,
“孩子要紧,确实得顾着孩子……”
说完就赶紧缩回身子,脚步匆匆地走了,估计是去楼下的小卖部,跟其他大妈说 “林凡今天没喝酒还做饭了,就是做糊了” 的新鲜事。
林凡关上门,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喂饱了笑笑(哪怕只是碗糊粥),下一步就是最关键的 —— 买彩票。
他从抽屉里摸出那三张一元纸币,指尖小心翼翼地把皱巴巴的边角一点点抚平,叠得方方正正,放进裤子内侧的口袋,又把那七毛钱硬币塞进另一个口袋,硬币 “叮当” 响了声,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这薄薄的几张纸、几枚硬币,就是他和笑笑今天所有的依靠了。
“笑笑,爸爸带你出去转转,好不好?”
林凡拿起条洗得发白的毛巾,沾了点温水,仔细擦了擦笑笑的脸,连眼角的细纹都擦到了,又握着她的小手,把指甲缝里的灰一点点抠干净。
听到 “出去” 两个字,笑笑的大眼睛 “唰” 地亮了,像落了颗星星在里面,赶紧用力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指尖都攥得发白。
林凡弯腰抱起女儿,胳膊刚一沉,心里就揪了下 —— 这孩子也太轻了,轻飘飘的像片羽毛,抱在怀里几乎没什么分量。
他赶紧把笑笑搂紧了些,让她的小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感受着怀里的温热,眼神变得格外坚定。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清晨的阳光有点刺眼,洒在走廊斑驳的墙皮上,把空气里的煤烟味都晒得暖了些。
林凡深吸了口气 —— 九十年代夏天的早晨,混着蜂窝煤的烟火气、隔壁煎鸡蛋的油香,还有远处传来的自行车铃声 “叮铃铃” 地飘过来,满满都是活着的味道。
他抱着笑笑,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水泥楼梯的台阶缺了角,边缘磨得光滑,每踩一步都有点晃,可他走得很稳,像踩在新人生的起点上,每一步都透着踏实。
筒子楼外的街很热闹。
自行车一辆接一辆地窜过去,铃声 “叮铃铃” 响成一片;卖豆浆的小贩推着铁皮车,嗓子喊得洪亮:“热豆浆 —— 甜口咸口都有,五毛钱一碗!”;
早点铺的蒸笼冒着白气,肉包子的香味飘得老远,勾得人肚子直叫。笑笑趴在他肩膀上,小脑袋转来转去,眼睛里满是好奇,连嘴角都悄悄翘了点。
林凡站在街边,目光扫过对面的巷子 —— 他记得很清楚,福利彩票销售点就在巷子里的杂货铺旁边,门口挂着个红布招牌,写着 “福利彩票,好运相伴”。
他的手摸了摸内侧口袋里的三块钱,指尖能感受到纸币的纹路,又紧了紧怀里的笑笑,心里又沉又暖。
沉的是眼下攥着的窘迫,暖的是怀里揣着的希望。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太阳,暖光落在脸上,连心里的角落都亮了。
他知道,从迈出这一步开始,他和笑笑的人生,再也不会像前世那样,掉进无边的黑暗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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