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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阳的暗巷深处,夜色浓得化不开,唯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巡夜梆子声,证明着这座帝都并未完全沉睡。

    孙坚一行六人,借着墙角的阴影艰难移动。

    粗重的喘息在狭窄的巷道里显得格外清晰,衣上尚未凝固的血迹在微弱月光下泛着暗红,每一步踏在碎石路上,都带起细微却刺耳的声响。

    他们依照司马朗事先提供的路线,在迷宫般的小径中穿行,总算暂时甩脱了身后华雄部下零星的呼喝与脚步声。

    一座门楣低矮、毫不起眼的小院出现在巷尾。

    “叩、叩叩——叩。”

    孙坚按照约定暗号,指节在木门上敲出急促而特殊的节奏。

    门扉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

    司马朗清瘦的身影几乎完全融于门后的黑暗,唯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在阴影中闪过审慎寒光,似慢实快地扫过孙坚等人。

    他的目光在古锭刀未凝的血垢上停留一瞬,鼻翼微不可查地一动,似在分辨风中带来的血腥浓度,随即侧身让出通道。

    “进!”

    他吐出一个短促的音节,不容置疑。

    众人鱼贯而入,身体擦过门框。

    最后一人进来的瞬间,院门便被司马朗迅速而轻巧地合拢、落栓,将外界的一切声响与危险彻底隔绝。

    院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月光勾勒出杂物的轮廓。

    压抑的寂静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孙坚等人身上散发的淡淡血腥气。

    “诸位,情况如何?”

    司马朗没有丝毫寒暄,他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刀刃般的锋利,直奔主题。

    孙坚将古锭刀猛地插入身前地面,刀尖入石三分,借此稳住了因脱力而微晃的身躯。

    随后抬手用衣袖擦过额角,那里汗水与血污混在一起,黏腻不堪。

    “伯达,我们的行踪已露,华雄的狼崽子正在撒网。袁公眼下如何?”

    司马朗的脸色在月光下更显阴沉:“地牢最深处,守备看似松懈,实则外松内紧,遍布眼线,本是十死无生之局。”

    他话锋陡然一转:“但——方才急报,杨彪、黄琬、卢植三人联手发难宫中,欲行伊霍之事,已然败了!”

    “杨、黄府邸正被查抄,卢植被软禁!”

    “此刻洛阳大半兵马,都被牵制在皇城与那几家高门之内!”

    孙坚疲惫的双眼骤然圆睁,胸膛剧烈起伏一下,声音因激动而沙哑:“天赐良机!宫中大变,地牢守备必然空虚!”

    “正是此理!”

    司马朗从袖中抽出一卷帛图,就着微弱的月光迅速摊开,他的指尖精准地点在地图上一处不起眼的标记上:“看这里,这是先皇时期一条废弃的排水暗道,入口隐蔽,可直通地牢下层水牢区。”

    “袁公的囚室,距此不远,你们可以从这里离开。”

    他抬起头,看向孙坚,语气凝重如铁道:“狱中内应我已打点,届时会带几人进去。”

    “将军,此去如入龙潭,某能做的,仅止于此。”

    “事后撤离的路径也已备好,但能否杀出这洛阳...就看将军之武勇,与天意了!”

    在孙坚接过帛图的瞬间,司马朗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在图上某处轻轻一按,随即松开,目光低垂,不再与孙坚对视。

    孙坚一把抓过地图,粗糙的手指拂过帛图上那条蜿蜒的暗道标记。

    “有伯达此图,胜过千军!”

    “策儿、公覆、义公、德谋,随我前去。”

    “芳儿,你就留在此处,协助司马先生。”

    孙芳刚想开口,就被孙策打断。

    她也只能作罢,眼看父兄几人离开。

    ......

    廷尉地牢深处,空气粘稠得如同浸油的裹尸布,腐朽的霉味、秽物的恶臭与绝望的气息混杂,沉甸甸地压在口鼻之间。

    墙壁上,火把费力地摇曳,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如同无数亡魂在挣扎。

    袁隗蜷缩在冰冷的石壁角落,昔日代表三公体面的锦袍早已被污秽的囚服取代,花白的头发纠缠如乱草。

    他面庞枯槁,眼窝深陷,唯有一双眸子,燃烧着一种近乎邪异的火焰,那是以自身为祭品,点燃家族野狂的癫狂死志。

    袁基跪坐在旁,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铺的湿冷稻草,仿佛灵魂已从这具躯壳中抽离。

    “踏...踏...踏...”

    空旷的牢廊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清晰的脚步声,打破了死寂。

    几名按班巡视的狱卒,引着三个低头哈腰、提着简陋食盒的“杂役”走近。

    为首的狱卒快步上前,与值守牢门的兵士头领附耳低语,隐晦地比了个手势,又悄悄塞过一小块银锭。

    兵士头领眉头紧锁,目光在“杂役”和狱卒脸上逡巡片刻,终究是挥了挥手,带着几名手下,带着几分不耐与松懈,转身向廊道另一端踱去,权当短暂歇息。

    就在他们转身的刹那,三名“杂役”猛然抬头——正是孙坚与黄盖、程普!

    孙坚眼中精光一闪,动作快如狸猫,从怀中掏出司马朗秘制的钥匙,精准插入锁孔,手腕发力,轻轻一拧。

    “咔哒。”

    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牢区却如同惊雷。

    牢门铁锁应声弹开。

    “谁?!”

    袁隗被惊动,猛地抬头。

    当他借着昏暗火光看清孙坚面容时,脸上的愕然瞬间被暴怒取代,他挣扎着想站起,枯瘦的手指向门外,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撕裂:“孙文台!怎么是你?!”

    “谁允你前来?”

    “滚!立刻给老夫滚出去!”

    袁隗嘶吼着,唾沫星子飞溅:“老夫死于此地,头颅便是号角,鲜血即为旗幡!”

    “方能激天下义士共讨国贼,助我袁氏本初、公路成就王霸之业!”

    “你这匹夫,安敢来坏老夫大计!”

    孙坚一步踏入牢内,单膝跪地,抱拳过头,声音沉浑有力,直刺袁隗心扉:“袁公,赴死何其轻易!”

    “不过平白成全王允老贼铲除异己而已!”

    “唯有忍常人所不能忍,负重前行,方是真豪杰!”

    “河北本初公,南阳公路公,麾下兵强马壮,然天下观望者众!他们需要的不是一具枯骨,而是您这面‘四世三公、蒙冤受难’的活旗!”

    “您若就此引颈就戮,亲者何其痛彻心扉,仇者何其拍手称快!”

    “请袁公以大业为重,随坚杀出,号令天下,共诛国贼!”

    “……”

    袁隗浑身剧震,如遭雷击,孙坚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他以死志封闭的心防上。

    他死寂的眼神中,那癫狂的火焰剧烈摇曳、明灭,内心深处对权力、对家族荣耀的极致渴望,如同毒藤般疯狂滋生,瞬间缠绕、压倒了那殉道的狂热。

    他嘴唇哆嗦着,最终,所有激烈的情绪化为一声长长的、带着颤音的哀叹:“罢...罢了...便依你...”

    “父亲!”

    一直沉默的袁基此刻却猛地伏地叩首,额头死死抵住冰冷的地面,不愿抬起。

    他的肩头不再因恐惧而抖,而是因一种绝望的决绝而紧绷。

    “孩儿,不走了。”

    他不愿抬头,不愿再看见那张被狂热吞噬的脸。

    “我若走,我这一房的所有女眷,顷刻间便是刀下之鬼。”

    孙坚深深看了袁基一眼,瞬间便明了这年轻人深藏的决绝,心知此乃天意,况且人越少,突围希望越大。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低喝一声:“袁公,得罪了!”

    一把将虚弱不堪的袁隗扶起。

    门外的黄盖与程普立即抢入,一左一右,如同铁钳般架住袁隗的双臂。

    一行人毫不迟疑,迅速隐没在来时的黑暗廊道中,只留下袁基一人,保持着叩首的姿势,如同凝固的石雕,融于地牢无边的阴影与死寂。

    废弃水道的出口,就隐藏在一处地牢后面院落的枯井之下,孙策与韩当早早就在此等待。

    孙坚率先跃出,警惕地环顾四周,夜色沉寂。

    他心中一松,正要招呼后续之人。

    突然!

    “呼——嗤!”

    四周骤然亮起无数火把,油脂燃烧的轻爆声中,院落亮如白昼!

    盔甲碰撞声密集响起,无数弓弩手现身墙头、屋脊,锋镝寒光点点,对准了院中。

    手持刀盾长枪的甲士从各个角落涌出,瞬间形成铁桶般的合围。

    徐荣全身甲胄,面色冷峻地看着从井口陆续出来的孙坚等人,声音平缓却带着刺骨寒意:“诸位,徐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他目光扫过被搀扶着的袁隗,又落在为首的孙坚身上,虽未认出其具体身份,但那股沙场悍将的气息做不得假。

    孙坚心猛地沉下,如同坠入冰窟。

    所有侥幸瞬间粉碎。

    不仅是中计,他们每一步,从拿到地图到踏入牢房,再到这“唯一”的生路,竟全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徐荣早有所料,故意放纵,等的就是他们自投罗网!

    他压低声音,对身后的孙策及诸将道:“擒贼先擒王!”

    “集中力量,拿下徐荣,方有一线生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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