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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七,暮色沉沉。夕阳带走了流逝的时光。
大宁坊西南角。
太上玄元皇帝庙内。
韦谅一身绿衣金甲,手按千牛刀,神色肃然的跟在薛畅的身后,领一队千牛卫,巡查玄元皇帝庙。
自那日韦谅被皇帝召见后,一开始他还在跟万年县一起调查,但仅过了两日,他就被调回来巡查玄元皇帝庙。
至于李林甫的案子,别说千牛卫了,就是万年县暂时都顾不过来。
祭祀太上玄元皇帝,才是全天下最重要的事情。
而且,自从那件案子牵涉到宁王和寿王之后,万年县的捕快差役,金吾卫的士卒,也都没那么积极了。
甚至有些畏畏缩缩。
毕竟就算现在,上面有人责备下来,也自有上头顶着。
可如果日后真的牵涉到了什么不该牵涉的事情,恐怕他们每个人都别想好过。
所以当皇帝这边用人的时候,他们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转了过来。
皇帝上次出宫,还是正月初二祭祀南北天地。
那时候的护卫主力,是左右羽林军和左右金吾卫。
如今皇帝祭祀玄元皇帝庙,护卫队主力便成了左右千牛卫和左右龙武军。
至于金吾卫和京兆府,就都在外围了。
韦谅按刀,紧随在薛畅身后。
薛畅虽然平日里话不多,但对韦谅很照顾,经常将他带在身边,言说一些军中道理,韦谅很感激。
这个时候,对面,右千牛卫中郎将李岗,率一队右千牛卫巡逻而来。
薛畅和李岗相互点头,然后继续巡视。
只不过在分别时,李岗有些好奇的看了韦谅一眼。
李岗,定阳县公,新安郡王李祎少子。
对韦谅的一些事情,他也有所耳闻。
一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一切安然,众人才退出了玄元皇帝庙。
四周的一切守卫,完全交给陈玄礼的龙武军。
……
黎明时分,天光初亮。
丹凤门下已经开始聚集满朝文武。
韦谅神色肃穆的站在丹凤门上,右手按在象牙刀柄之上。
薛畅和李岗两人分别站在丹凤门两侧,护卫整个太极宫。
“吱呀”一声,紫宸门在后方突然打开,随即,在两队龙武军精锐的护卫下,帝出紫宸门。
薛畅和李岗同时转身,左右两队千牛卫手按千牛刀,神色肃穆的从丹凤门上走下。
韦谅迈下台阶的时候,下意识轻轻扫了紫宸殿一眼。
一道淡黄色的婀娜身影在殿门处一闪而逝。
仅仅是惊鸿一瞥,就令人心生向往。
韦谅神色淡漠的走下台阶,一切就像没看到一样。
杨玉环,多看一眼。
皇帝是要杀人的。
走下丹凤门,众人肃穆站立。
等到御辇到丹凤门,众人立刻转身,护卫到御辇两侧。
龙武军向后一步,然后随同而行。
高荫子弟,姿容美丽。
花钿绣服,衣绿执象。
护卫皇帝,庄严形象,还是千牛卫更在行。
李隆基坐在御辇上,目光平静的扫了韦谅一眼。
韦谅面无表情,像是没看见一样,按照规制,看向前方,肃然前行。
身形笔直,侧颜如刀,看上去极是赏心悦目。
李隆基满意的点头,然后转身看向前方。
……
丹凤门外,御辇停下。
太子李亨,右相李林甫,左相牛仙客,亚相李适之,诸王诸文武,同时肃然躬身:“臣等参见圣人,圣人万寿无疆。”
“平身!”李隆基微微抬手,淡淡的开口:“起身,往玄元皇帝庙!”
“喏!”群臣拱手应诺!
御辇继续前行,群臣立刻转身。
韦谅随在御辇之侧,平静的前行,恰好的从李亨和李林甫等人的身前而过。
李亨和李林甫目光扫过韦谅,神色诧异。
谁都知道,距离皇帝越近,就越受皇帝信任。
韦谅就在御辇侧后半步,他的前方就在护卫御辇左侧的左千牛卫中郎将薛畅。
这段时间,他们都没怎么关注韦谅,没想到韦谅这段时间变化这么大。
尤其是李林甫。
要知道,韦谅这半个月多数时间都在他的府外,跟着查察他的遇刺案,甚至就连宫中值守也没去。
但是,皇帝对他越发的信任。
李林甫皱了皱眉头,他这才想起,那日在南熏殿,韦谅就已经护卫在丹陛之左。
这竟然成了惯制。
这个时候,李亨转身前行,李林甫紧紧跟上。
看着李亨的背影,李林甫眼神眯了起来。
……
玄元皇帝庙正殿,有太白山砥石雕刻而成的玄元皇帝像,石像衣王者衮服,形态庄严。
皇帝祭祀,百官站在其后。
韦谅站在庙中左侧,神色谨慎的看向前方。
殿中百官随皇帝跪拜,殿外百官躬身站立。
李隆基起身,将手里高香递给宗正寺卿嗣虢王李巨。
李巨将高香插入香炉之中。
一侧的礼部尚书席豫,上前一步,展开圣旨,高声道:“有制!”
内外群臣全部跪倒:“臣等恭聆圣训!”
席豫高声道:“皇帝曰:
神之降休,礼无不答,永言禋祀,必在躬亲。
朕粤自君临,载宏道教,时臻寿域积以岁朋,未尝懈怠。岂谓微诚感通,烈祖降见,乃昭灵命,是锡宝符,因而求之,应言而获,亦既至止,果表殊徵。
幽赞惟新之历,克彰永代之祥。
宜遵祀典,式陈昭报。
可以来月十五日享太庙,二十日有事於南郊,北郊宜差公卿择日祭,五岳四渎及名山大川,各令所在长官备礼陈祭。
务申诚敬,副朕意焉。”
皇帝要在二月十五再度祭祀太庙,二十日昭告天地。
天下诸洲,也要在同一日祭祀五岳四渎及名山大川。
“臣等谨遵圣训!”群臣齐齐叩首。
席豫重新拿出一本诏书,继续宣读道:“化之原者曰道,道之用者为德。
昔有周季年,代与道丧,我烈祖玄元皇帝乃发明妙本,汲引生灵,遂著元经五千言,用救时弊。
自今已后,天下应举,除崇元学生外,其馀所试《道德经》宜并停,仍令所司,更详择一小经代之。
其《道经》为上经,《德经》为下经。
凡在遐迩,知朕意焉。”
“臣等领旨!”群臣肃然躬身。
……
韦谅目光微微抬头,他没有听错,是将《道经》列为上经,将《德经》列为下经。
道德经最开始是《德经》在前,《道经》在后,汉时,有人列文,议《道经》在前,《德经》在后,但官方一直未改。
数百年来,都是可《道经》在前,也可《德经》在前,甚至本朝也并没有太过追究,但今日,皇帝钦定,以《道经》在前,《德经》在后,以为永制。
《道经》在前,第一句便是“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
“德经”在前,首句便是“上德不德,是为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
韦谅还没来得及琢磨其中的局面,席豫便已经再度拿出诏书宣读,不过韦谅的注意力还在前一篇诏书,这一篇他听得不是很仔细。
是说什么,将天下诸州,复旧名为郡,天下刺史,改为郡守,改东都洛阳为东京,改北都太原为北京,改桃林县为灵宝县,授陈王参军田同秀朝散大夫……
韦谅没在意什么洛阳为东京,太原为北京事,他在意的是改天下诸州为诸郡,刺史为郡守。
他敏锐的意识到,这里面恐怕有极大的问题。
韦谅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前方,李林甫,牛仙客,李适之等人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难道皇帝没有和他们商量此事?
是原本皇帝就没打算找他们商量,还是说因为之前寿王李琩的事情,皇帝开始对李林甫有了疑心,所以这一次干脆就没有找他们这些人进行商量?
韦谅突然有种感觉,如果之前的那桩刺杀案,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动摇李隆基和李林甫之间的信任……
韦谅突然间感觉,有只眼睛一一直在暗中盯着李林甫。
他轻轻低头,眼神微眯,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或许,那件案子,是时候需要一个体面的结束了,需要有个人替韦谅一直吸引李林甫的注意。
……
亲仁坊,韦府。
石亭。
一身青袍的张镐站在亭中,对着韦谅拱手道:“汉时,天下为郡县制,郡守统管一郡民政、司法、军事,可自辟属吏,自任郡丞、功曹等属官,行政相对独立。”
韦谅面色凝重的点点头。
“刺史同时出自汉时,以监察为主,后来逐渐放大,涉足行政,遂成为郡守上官,至隋文帝,还有我朝,便改为州县,以刺史掌地方事,但军权归入府兵之中。”张镐拱手。
韦谅抬头,道:“如今以郡守代刺史,将军权归入到郡守手中,地方郡守职权大增,但同样,益损自负。”
寒潮,韦谅的想法还是寒潮。
因为寒潮的缘故,皇帝开始思索应对之法。
但这些年,均田制的崩溃,导致地方税收中央再难控制,更多的交到了地方手里。
如今寒潮来临,天下必然要危害,这样就要求地方郡守更加全面的掌握地方,同时应对寒潮,而皇帝只需收税就好。
“话虽如此,但郎君,如今与两汉已经完全不同,尤其是天下府兵败坏,郡守实际上还是没有军权。”稍微停顿,张镐笑着拱手道:“另外还有监察事,郡守不为刺史,这监察权,便再度回到朝中之手,陛下这是要整顿天下吏治啊!”
韦谅眉头不由得一挑,但很快,他还是轻轻摇头。
天宝初年的李隆基,还是有一番雄心的,但这样的雄心,他维持不了几年。
府兵败坏,郡守不过是现在没有军权罢了,不代表永远没有军权,尤其是赋税的压力完全落在了地方。
安史之乱一来,天下割据就开始了。
韦谅不由得微微自嘲,他阿耶韦坚,很快就要转任陕郡郡守了,只要不回朝,就是真正的一方之首。
想到这里,韦谅忍不住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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