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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一束月光从气窗照入卧室,让躺在床榻上准备睡眠的韦谅,有些分神。就在这个时候,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出现在门口,随即小心点开房门走了进来。
月光下,是赤着双足的秋翠。
她很小心的走到窗前,然后坐下,最后熟练的滑进了她刚刚暖热的被子当中。
韦谅侧过身,有些诧异的看着紧紧抱住自己胳膊的秋翠:“怎么了?”
秋翠咬着嘴唇,不安的抬头:“少郎,阿兄他,是不是这次科举没考上?”
张镐。
韦谅脑海中闪过张镐的名字,他轻手抱住秋翠,摇头道:“不太清楚,你家少郎我只知道科举前三的进士是谁,虽不能告诉你名字,但里面没你兄长。”
秋翠抱着韦谅胳膊的身体,顿时一紧。
“放心,本届科举一共取士二十多人,说不定就有你阿兄,只是排在后面一些而已。”韦谅轻声安慰。
话虽如此,但韦谅心里清楚,这一次朝廷取士,一共世家子弟十六人,寒门子弟七人。
虽说寒门子弟有七人,但还有元载这种和世家大族关联深切的人在,所以真正纯粹的寒门子弟少得可怜。
张镐,很难说。
秋翠她轻轻摇头,满是担忧的说道:“阿兄自科举归来,等放榜的这段日子,每日出去游玩,有时,还喝的酩酊大醉,奴婢真的担心,一旦科举不第,阿兄会……”
说到最后,秋翠已经忍不住哽咽起来。
看着娇柔侍女躺在自己胸口低声抽泣,韦谅没有制止,等她稍微发泄之后,这才轻声问道:“若是郎君我没记错,翠儿,你原名是叫张师师来着吧。”
“是!”秋翠抬头,止住抽泣,说道:“奴婢在家中排行十一,称十一娘。”
“汲郡张氏啊!”韦谅轻叹一声,道:“若不是三代人抉择有误,你们一家也不至于沦落至此,但终究有所门第,若是你兄长科举及第,甚至都不能等通过吏部试,你恐怕就要离开府上,免得事情传扬出去,有损你家阿兄的名声。”
张镐一旦中了进士,若让人知道他的妹妹是别人的侍女,恐怕世人都要嘲笑他。
甚至就连他的吏部授官,也要受到影响,所以,一旦张镐中进士,秋翠是必然要离开韦谅身边的。
“不!”秋翠猛然一惊,紧紧的抓住韦谅的胳膊。
韦谅只是平静的看着惊恐的秋翠,轻声道:“其实,你担心的应该就是离开韦府之后的事情。”
秋翠猛然一个激灵,她下意识的松开了韦谅的胳膊,然后低着头抽泣着。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后退半步,缓缓在床榻上跪了起来。
被子从一侧滑落,白玉般的肩膀露在外面,轻柔的身子跪着,丰腴的身姿带出一丝难以想象的弧线。
见韦谅久久不开口,秋翠的哭泣声才逐渐的停了下来。
“郎君说的没错。”秋翠眼眸轻轻闪动,咬唇道:“奴婢害怕离开韦氏,外面的日子很难熬,阿兄便是做了官,以他的性情,日子想要如意也一样很难,官宦人家的女子也逃不脱,更别说还要嫁人。”
如今这个时代,想要觅得良人,已经远不如早年容易了,因为天下越来越难过。
百姓不说,便是低层官员,生活都不容。
尤其是那些清正的官员。
张镐便是此类。
“若不出意外,奴婢从府中离开,阿兄应该很快会安排奴婢嫁给他的某一个同窗,但……”秋翠摇摇头,面色有些苍白的说道:“一间小院,往来算计,还有担心夫君纳妾,奴婢母家不利,日子就能难了。”
韦家出身天下顶级世家之一的京兆韦氏。
韦谅是彭城公房的嫡长子,他的父亲韦坚马上就是陕郡太守,更别说他还是太子的内兄,长安城内的府邸还算一般,在整个韦曲的老宅,那才叫豪奢。
离开韦家,就意味着生活再度落入风波之中,对于曾被迫入韦家为奴的秋翠更难接受。
“所以,你想留下来。”韦谅伸手,轻轻抚摸秋翠细腻的脸颊,许久,他将她拉进自己怀中,低声道:“你的事情,少郎我的确想过,既然你愿意留下来,那么从今年开始,你便兼做两项职司,一个是少郎我的贴身婢女,一个领族里某个铺子的内管事,到了明年,再将你的身契还你,外人问起,就说今年已经给你了。”
这样一来,就避免了影响张镐的脸面,而秋翠日后便会永远都留在韦谅身边。
“等郎君我做了驸马,你们将来就是郎君的妾室,永远,一辈子,也别想离开。”韦谅紧紧的搂着秋翠,力量一点也不放松。
秋翠靠着韦谅胸上,彻底放松了下来。
大唐的驸马,是可以纳妾的。
……
太极宫,皇城。
礼部南院,贡院门口。
张榜之日,皇帝刻意百官放假,自己也回了大明宫。
韦谅一身黑底云纹长袍,手持千牛刀,带着元载和张镐在大街上漫步。
看着远处人潮拥挤的贡院门口,韦谅轻轻摇头道:“我们还是等等吧,一会榜单张贴出来,都能看见的。”
“是!”元载和张镐神色都有些紧张,甚至于相对而言,元载还要更加紧张一些。
张镐虽然也难,但他现在入了韦府西席,也算是有了后盾,但元载不同,他是从朔方偷跑来长安的,一旦考不中进士,将来回朔方,王家那些亲眷的嘴脸……
“那位是岑参岑仰之。”张镐突然对着不远处一名一身青衫,身材修长,面目俊朗的青年用力招手:“仰之兄!”
岑参听到声音,眼神惊讶,随即大步朝这边走来。
走到近前,能看到岑参的脸上带着一点苍白,但双目明亮,动作利索,眼神坚定。
韦谅确定,这就是岑参。
岑参对着张镐和元载拱手道:“从周贤弟,公辅贤弟,你们也来了,怎样,今日有把握吗?”
张镐苦笑着反问:“仰之兄便有把握了吗?”
岑参一愣,苦笑着拱手,他也是几次不第了。
“对了,这位是韦家郎君,韦郎今在陛下身边任千牛备身。”张镐赶紧转身介绍韦谅。
“见过韦郎君。”岑参抬头看向韦谅,想要问什么,但最后还是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拱手道:“郎君果然如同从周贤弟说的,为人英郎,一方俊才。”
“仰之兄过奖了。”韦谅笑着拱手还礼,说道:“今日科考出榜,三位才是主角,在下陪同而已。”
“哪里,韦郎君毕竟……”岑参的话还没有说完,远处一阵喧哗声响起:“出榜了。”
一时间,众人神色焦急的看向贡院门口。
就见四名礼部官员,在一队金吾卫的护送下,走到了贡院门口,开始一张张将万众瞩目的科举录取名单贴上去。
不多,就两张。
……
“天宝元年壬午科,礼部试第一名,房陵元载……”轰然的声音在整个贡院之外响起。
元载一瞬间忍不住的狂喜起来,站在原地用力一跳,然后狠狠握拳,同时忍不住的大声道:“我中了,我中了,我中了!”
相比元载的狂喜,始终没听到自己名字的岑参和张镐,脸色已经有些苍白,但看着近在咫尺无限欢喜的元载,他们还是勉强带出一丝欣喜,拱手道:“恭喜元贤弟。”
元载笑着还礼,合不拢嘴,现在的他,终于有了做官的资格,以他的年纪,又是天宝元年的状元,未来前途自然是无可限量的……
当然前提是王忠嗣不被皇甫惟明案牵连。
韦谅轻轻笑笑。
听到元载在这里,一时间不知道多少士子,朝着这边涌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元载有些惊恐的愣住。
“来人!”一个平静的声音在侧畔响起,元载下意识的回头,就见韦谅朝着不远处招招手。
立刻就十几名金吾卫大踏步的朝着这边而来,很快将涌过来的士子隔开。
“韦贤弟。”元载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一幕。
“伯父曾经做过左金吾卫将军,元兄难道自己忘了。”韦谅一句话,前方的金吾卫士卒有些诧异的回头看向元载。
他们还真的不知道元载是王忠嗣的女婿。
他们之所以来此,是韦谅刚刚打的招呼。
月初韦谅率金吾卫和右骁卫的那一场厮杀,让他在军中声名鹊起,而这些人的队正,就有当初立功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身穿青色官袍的礼部官员从远处而来,将几张卷纸递给韦谅的同事,拱手站在一旁。
韦谅接过,看到众人的注意力落在自己身上,然后才看向元载道:“恭喜元兄,有些话私下说。”
元载一愣,走了过来,拱手道:“韦兄。”
“元兄这状元是圣人钦点,记得要谢恩。”韦谅稍微提点一句,看着神色惊讶的元载,将他向前推了一把,说道:“跟着去吧,礼部还要组织夸街。”
“是!”元载有些茫然的转身而去。
……
看着被金吾卫簇拥着远去的元载,岑参不由得轻叹一声,说道:“元公辅果然是人生赢家啊!”
“仰之兄也不差啊。”韦谅转身看向岑参,他是岑文本的曾孙,是岑景倩的孙子,岑长倩的侄孙,岑羲的侄子,岑植之子。
其中岑文本,岑长倩,岑羲都是宰相。
岑景倩,岑植都是地方郡守。
如果不是因为在先天政变中站队太平公主而导致家族没落,不然,他早就做官了。
这也是岑参和张镐走得近的缘故。
他们两人的背景才能都相似。
“对了。”韦谅从袖子里面抽出刚才的几张纸,道:“这是元载,王阅和柳浑三人科举策论的抄本,两位回去研究一下差别,若有所得,那么在下明年便等着二位兄台中举了。”
“多谢韦郎君。”岑参和张镐又惊又喜,随即对着韦谅认真拱手,同时心中感慨,相比于元载,这位韦郎君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我中了,我中了,我中了……”一个癫狂的声音从贡院门口传来。
岑参和张镐看过去,就见一个青袍中年人,从贡院门口冲出来,呼喊着的胡乱狂奔,最后竟朝宫城方向奔去。
就在这时候,一队金吾卫从皇城大街冲出,一把抓住了中年人,然后狠狠按在地上。
倒在地上的中年人,这个时候,竟然口吐白沫起来。
岑参和张镐一时间看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没中举,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他只是疯了。”
岑参和张镐瞬间遍体生寒。
……
三月初一,兴庆宫。
大朝。
长安九品以上官员全部到齐,在兴庆宫内外站立,参与大朝。
兴庆殿中,韦谅站在丹陛左侧,看向从队列当中走出,跪下谢恩的陕郡郡守李齐物。
他从陕郡郡守升任鸿胪寺卿。
丹陛之上,圣人安座。
丹陛之下,侍中牛仙客再度拿起一份圣旨,高声道:“门下:
正议大夫,行长安县令韦坚,开济雄才,宏深雅量,振其淹滞,任以器能,宜递迁于远近,俾更践于中外。
授银青光禄大夫,守陕郡郡守,水陆转运使、勾当缘河及江淮南租庸转运处置使。
馀如故。”
韦坚快步走出,跪倒行礼的同时,和韦谅轻轻的对了一眼,随即沉沉叩首道:“臣韦坚领旨,谢陛下隆恩。”
洪亮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
韦谅清楚的看到,站在群臣最首的李林甫眼底闪过一丝凝重。
韦谅心里明白,一旦他日韦家和太子的谋算被李林甫看破,两家之间的关系,会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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