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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仁坊,韦府。华灯初上。
一身深绯色长袍,内侍少监黎敬仁站在中堂,手持圣旨高声道:“敕曰:局分六尚,职奉七辇,兹惟优秩,列在通班。
以尔千牛备身,朝议郎韦谅,立身颇恭,守事甚谨,行事多功,宜有所奖,可升于朝。
可尚辇奉御,仍检校兵部员外郎,知靖安事,佐兵部之事,不可懈怠,诸封如故。”
“臣等叩谢圣人大恩,圣人万寿无疆。”韦谅和母亲姜氏跪在地上,沉沉叩首。
“奉御郎请起。”黎敬仁将圣旨放到韦谅手中,然后又对着姜氏行礼道:“平泉县君请起。”
“多谢黎监。”韦谅接过圣旨,搀扶母亲姜氏一起,然后对着黎敬仁躬身道:“请黎监内中奉茶。”
“不必了。”黎敬仁笑着点头,神色无奈的说道:“时间不早了,某还要回宫,”
姜氏站在一侧,看向一侧已经回来的韦忠,心里松了口气,然后上前道:“那就不影响黎监了,韦忠,送黎监。”
“是!”韦忠笑着上前拱手,道:“黎监请!”
黎敬仁看了韦忠一眼,微微拱手:“那某就告退了。”
“黎监慢走。”韦谅上前,将黎敬仁送到了前院门口,然后看着韦忠无声的上前,不露痕迹的往黎敬仁手里塞了什么,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转身,韦谅跟着母亲姜氏一起回了正堂。
……
姜氏坐在主榻上,看着放在一侧几案上的圣旨,绯色官袍,还有令牌,银鱼符,这才看向韦谅感慨道:“五品官,你阿耶好不容易才升到了五品,你这才多大啊,就已经是五品的尚辇奉御了。”
尚辇奉御,属殿中省尚辇局,从五品上,掌舆辇、繖扇,大朝会则陈于庭,大祭祀则陈于庙。
韦谅从正六品下的千牛备身,升从五品上。
五品官,是朝中官员区别极大的分水岭。
五品官可荫一子为九品官,这是朝中定制。
也就是说,韦谅的嫡长子将来最低也是九品官。
韦谅轻声拱手道:“今日出宫的时候,陛下也没说什么,这突然就下达了恩旨,儿子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姜氏面色沉吟的点点头,道:“陛下行事,向来天马行空,谁也不知道会是如何,不用多考量。”
“是!”韦谅躬身,转口道:“实际上如果不出意外,儿子明年就是从五品下的驸马都尉,如今提前任从五品上的尚辇奉御,其实也没多少区别的,不过是提前了几个月而已。”
“终究是圣人信重,你的三个叔父,二叔韦兰在河南任户曹,三叔韦冰在并州任县令,四叔韦芝更是在蜀中任县尉,距离五品都还远的很,你现在一下子就超过了他们。”姜氏一时间微微有些感慨。
韦坚一家,一共有四个兄弟,一姐一妹。
韦坚是长子,年初的时候,还是正五品上的长安县令,除了长姐薛王妃已经病逝,妹妹太子妃韦氏在太子府外,其他的兄弟都在地方任职,去年冬天大雪,过年的时候,也就都没有回来。
当然,京兆韦氏是个更大的家族。
“不管怎样,你如今已经是五品官了,一切不一样了,这一次总要办一下宴席,宴请一下同族长辈。”姜氏神色认真起来。
京兆韦氏,如今在长安有礼部侍郎韦陟,国子司业韦述,谏议大夫韦见素,秘书丞韦斌等等一众四五品的官员。
当然,在地方,也有太原尹韦济,陕郡太守韦坚等一众官员,人数实际上是很多的。
其他五品以下的官员就更多了。
韦谅如今任从五品上的尚辇奉御,已经拥有了足够和长辈们说话的资格。
更别说,他还有检校兵部员外郎的实职,还知靖安事。
所以,就族中来说,他是应该找个时间,和长辈聚一聚的。
听到姜氏这么说,韦谅略微沉吟道:“不是儿子托大,只是此次儿子能被圣人垂青,十有八九是左相临终遗表的推荐起了作用,如今左相还未归葬,如此享宴多有不妥,圣人那里的观感也不会太好。”
姜氏抬头,随即赞同的点头:“是如此!”
韦谅拱手道:“在兵部这几个月,左相对儿子很是照顾,多方教导不说,还处处鼎力,师长也不过如此了,儿子虽不能明面上做什么,但稍微受礼也还是可以的,至于说和长辈们聚一聚,儿子看,还是放到年底,回老宅,儿子亲自上门请罪。”
“这是什么话,最近的事,阿娘也是知道的,左相待你不薄,你如此做也是应该,甚至族中也应该有所表示。”姜氏摆摆手,道:“左相在世时,我们不方便做些什么,如今人走了,表示一下是可以的。”
“多谢阿娘!”韦谅低头躬身。
“好了,此事你别管了,阿娘和族中长辈商量。”姜氏说完,然后又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地契递上,笑着道:“这是你那夜在公主府作诗后,玉真公主让人送过来的永乐坊的宅子,那里虽然空旷了些,但不比家中小。”
玉真公主的私宅,便是一开始不大,后来也会慢慢变大的。
韦谅那日做了“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和“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诗,赢了安庆宗,也赢了玉真公主这栋宅子。
不过韦谅这些日子都在忙牛仙客的事情,所以这些东西顾不过来,就由姜氏收起来。
“是!”韦谅拱手,小心接过。
姜氏神色认真起来,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人情世故得懂,玉真公主送了你一栋宅子,你起码得回礼些什么,这样人家也高兴,日后有什么宴请聚会,也都会想着你,如今有来有往,才叫人情,而且那是玉真公主。”
如今整个天下,能在皇帝耳边说上话的,能让皇帝无条件选择听的,也就几个人。
玉真公主恰好是其中之一。
和玉真公主交往,绝对不亏。
“儿子明白,儿子回去就找人准备一车的上等丝绢送过去。”韦谅赶紧拱手。
“三车吧,别让人家说我们京兆韦氏小气。”姜氏淡淡的开口。
“是!”韦谅服气的躬身。
“还有,东宫那边,你得找时间去一趟,你给郡主写的那首诗,如今整个长安都传扬了开来,去一趟东宫,正好亲近关系。”姜氏有些好笑的看着韦谅。
韦谅这两年为了准备制举,实际上读了不少书,但没想到他竟然读成了。
甚至现在更是不用再制举,已经是五品官啦。
“儿子先让人传句话过去吧。”韦谅神色认真,说道:“等到左相的事情了结之后,儿子便去趟东宫。”
姜氏算了一下时间,笑着点头道:“好。”
“另外,记得给你阿耶写封信。”稍微想了想,姜氏说道:“再有便是去家庙上柱香吧,告诉祖先,你受尚辇奉御之事。”
尚辇奉御是从五品上的官职,这终究不是一件小事,是需要祭祀先祖的。
“儿子明白,儿子现在就去。”韦谅认真拱手,这才捧着官服告辞而退。
……
后院,家庙之中。
韦谅神色肃穆的将高香插入香炉中,然后叩首。
皇帝庙七,诸侯庙五,世家庙三。
韦谅面前的牌位,是他的祖父韦元珪,他的曾祖父韦师贞,还有他的高祖父韦云平。
韦元珪是开元初年的兖州刺史、银青光禄大夫,韦师贞是高宗朝的光禄寺卿,而韦云平是太宗一朝的度支郎中。
户部之事,重在度支。
度支郎中虽只是五品,但实际却是天下最重。
到了如今,韦谅的父亲韦坚,是陕郡郡守,他的姑母,更是太子妃,门庭日趋繁盛。
当然,在韦曲的族庙之中,他们这一脉的先祖,甚至追溯到了他的天祖父,武德年间的绵州刺史,彭城郡公韦澄,再往上,就是阆公房一脉了。
彭城公房出自阆公房。
再往上就是整个京兆韦氏东眷一脉了。
相对于东眷,西眷一脉,人丁就要零散的多,他们如今在地方只有一位太守,其他人官职都很低。
韦谅轻轻抬头,看着先祖灵位,他需要想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了,为什么皇帝突然赐他尚辇奉御。
皇帝的心思究竟是怎么了?
皇帝心思变幻万千,恐怕就连李林甫也难以完全猜度。
对韦谅而言,他很难细腻的去把握皇帝的心思,但是,他却可以从他授尚辇奉御的结果,来反推。
韦谅任尚辇奉御,意味着他实际上拥有了五品官的职位,在朝堂中,能开口说话的机会大了不少。
之前,因为李暐离京,所以,韦谅在皇帝需要的时候,代李暐接受皇帝询问,在朝堂上站到了职方司郎中的位置上,但本身还是检校职方司员外郎,在兵部,还是六品官。
遇上达奚珣和其他兵部郎中,是要低人一头的。
但现在,他成了五品官,这便意味着,在整个兵部,他拥有了和其他兵部郎中平起平坐的官秩。
甚至于,因为他有知靖安事的职权,他拥有了仅次于达奚珣的地位。
皇帝是要用他代替李暐吗?
不!
韦谅心中摇头,不至于,李暐是宗室出身,能力极强,皇帝待他极为看重。
那么是李暐要升迁兵部司郎中,然后达奚珣升兵部侍郎吗。毕竟卢奂刚刚被贬,达奚珣是有可能升任兵部侍郎的。
不过达奚珣资历不够啊。
便是牛仙客在遗表中,也只是说推荐他在几年后升任兵部侍郎。
所以,达奚珣有升任兵部侍郎的可能,但机会不大。
达奚珣不动,李暐也就不动,韦谅更加动不了。
李暐一旦回京,韦谅的权限职责,还是一个兵部员外郎。
等等,那么李暐不回京呢?
或者说,在李暐回京之前,韦谅……
他如今是尚辇奉御,检校兵部员外郎,知靖安事,在李暐回京之前,韦谅几乎可以完全取代他。
这才是皇帝要的。
皇帝不是在加强韦谅的权力,他是在加强兵部中层诸人的权力。
李彭年已经被皇帝召回,现在信使在去往河北的路上,也就是说,在李彭年回来之前,皇帝不打算任命新的兵部侍郎了。
而在此之前,是韦谅和达奚珣分掌兵部。
有意思了。
韦谅轻轻笑笑。
算了,这些东西如何猜度不重要,看皇帝怎么说吧。
韦谅如今被皇帝授予尚辇奉御,今夜,他要写谢恩折,明日皇帝早朝,韦谅就要陪在皇帝身边了。
明日,皇帝肯定要交代什么的。
什么呢?
……
卯时六刻,天地暗冷。
韦谅一身浅绯色官袍,站在紫宸门外。
他轻轻抬头,看向头顶的天幕,天幕虽然一片漆黑,但星辰点缀,月影西斜,有种清澈之感。
如今初秋刚过,感觉起来,就要比往年冷。
薛畅站在一侧,平静的扫了韦谅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现在韦谅已经从千牛备身升任尚辇奉御,虽然说这两者都是内庭官职,但尚辇奉御在殿中省之下,已经不在千牛卫了。
对于韦谅为什么会突然升任尚辇奉御,薛畅也说不好。
韦谅这大半年内,能力展现不少,但提升五品,还是有超拔之嫌。
不过还好,是从五品的尚辇奉御,内庭官职,没有多少实权,不然的话,朝中非要闹腾起来不可。
程若水,薛曲,还有裴玄毅他们这些人,看着韦谅身上的五品绯袍,一脸的眼热。
他们这些人,只要在千牛卫熬够资历之后,才有机会转任他职。
多数人甚至只会是六品官职,只有少数人,才有升五品的机会。
这需要他们本人能力突出,还要受皇帝重视,才有太常,太仆,秘书省,太子舍人这样的五品官。
实际上,即便是一年之内,才可能会有一个人有这样的机会。
今年的机会,韦谅占了。
“吱呀”一声,紫宸门打开。
尚辇奉御李常领御辇而出,后跟高力士和御辇,皇帝坐在御辇上,眼神冷冽的看向四方。
韦谅站在一侧,等御辇前行至身侧,他立刻转身,和尚辇奉御李常一左一右,护卫御辇而行。
之后,薛畅等人,也跟着护卫在皇帝身侧,朝兴庆宫而去。
李隆基看了韦谅一眼,轻轻招手。
韦谅后退几步,来到御辇之侧,低身道:“陛下!”
李隆基上下打量韦谅一眼,笑着说道:“果然,绯袍看起来要精神多了。”
“谢陛下!”韦谅躬身,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本,认真说道:“这是臣的谢恩折。”
李隆基应了一声,接过奏本,放在一侧,也不看,直接说道:“尔在兵部,要多协助达奚爱卿理顺兵部诸事,让事情通畅,尤其不要耽误军前之事。”
“臣明白。”韦谅神色肃然起来,他已经隐约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以后的责任会很重。
“尚辇奉御的职司,李常做就好,你不用管。”李隆基抬起头,看向前方,轻声道:“朕当年挂过尚辇奉御,忠嗣也挂过尚辇奉御,还有谁来着,对了,哥舒翰……韦卿,不要让朕失望。”
“臣谨记圣训。”韦谅神色肃穆无比。
李隆基轻轻笑笑,不在说话,继续前行。
御辇经夹城,入兴庆宫,皇帝在兴庆殿召集群臣。
当满朝朱紫入宫的时候,韦谅已经和李常一起,站在一左一右尚辇奉御的位置上。
李林甫看到身穿绯袍的韦谅,神色惊讶无比。
……
七月末,天色阴沉。
韦谅一身绯袍,从朱雀门而出。
翻身上马,韦谅朝着东侧崇仁坊的豳国公府而去。
前行之间,他忍不住的回头看了太极宫中一眼。
如今的兵部,实际上是达奚珣在主事。
之前牛仙客在的时候,牛仙客对于兵部的具体事务也不插手,最多关心一下大概方向。
真正处理事务的是卢奂。
西北,东北,还有天下各兵曹,折冲府,各种事务都是卢奂在处理。
尤其是西北大战,虽然有王忠嗣负责军前,但是后方,兵员,粮草,军械的转运,都是卢奂在处置。
但现在卢奂被贬任地方,所有的事情,都要达奚珣来主持。
但达奚珣一个人哪里顾得过来,所以,韦谅还有其他的两位兵部郎中,其实都很忙。
不过驾部和库部的职权较轻,真正掌兵部选官和军情重事的,还是韦谅和达奚珣。
忙了一整天,下值了,韦谅才抽出时间前往牛府。
甚至达奚珣如今还留在兵部,今夜他要留在兵部继续处理公事。
韦谅抬头,看向大明宫的方向。
卢奂被免了兵部侍郎,李彭年一时间又回不来,皇帝不想重新任命一位兵部侍郎,而是将责任扔在他们身上。
韦谅虽然猜到了皇帝要做什么,但他还是感到有些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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