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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来了,吹动了家属楼前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哗啦啦地响,也吹乱了周彩彩鬓角的碎发。陈不凡抬手很自然地帮她把那缕头发别到了耳后,他的指尖温热,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耳廓。
周彩彩的身体轻轻一颤,脸颊上的红晕比天边的晚霞还要艳丽。
张兰看着瘫在地上的刘麻子,又看看自己儿子和儿媳妇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心里的那点后怕被一种说不出的踏实感取代了。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
“活该!这种烂了心肝的王八蛋,就该让他跪在地上!”
老太太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耳光抽在刘麻子的脸上。
刘麻子肥胖的身体又抖了一下。
陈不凡没有再回头,他牵着周彩彩的手,那只手很小很软,还有些凉,他用自己的掌心把那点凉意一点一点捂热。
“回家。”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三个人上了楼,身后的那堆狼藉和那个瘫在地上的人都被他们关在了门外。
……
屋子里橘黄色的灯光洒下来,温暖得像母亲的怀抱。
桌上还摆着没吃完的饭菜,已经有些凉了。
周彩彩把手里的网兜放在桌上,拿出那件天蓝色的新衬衫,小心翼翼地展开,挂在了墙上那颗钉子上,那抹明亮的蓝色让这间简陋的屋子都鲜活了起来。
张兰也把自己的新外套挂好,嘴里还在念叨。
“这个刘麻子,真是晦气!好好的心情都被他给搅和了!”
她一边说一边去厨房把饭菜端去热,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周彩彩转过身,看着陈不凡。
她的眼睛里有光,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河。
刚才在楼下,陈不凡挡在她和母亲身前,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把不可一世的刘麻子逼得瘫倒在地。
那一幕,像烙铁一样深深地烙进了她的心里。
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是那个能在全世界都抛弃她的时候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她不怕他狠,只怕他受伤。
“你……”
周彩彩咬了咬嘴唇,声音很小。
“你刚才说的那些……阀门,管道……都是真的吗?”
陈不凡拉开椅子坐下,后背的伤口又开始叫嚣。
他不动声色地靠在椅背上,点了点头。
“真的。”
“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周彩彩的眼睛里全是困惑和担忧。
陈不凡笑了,他总不能说,这些都是他上一辈子用血和泪换来的教训。
“彩彩。”
他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这个厂子就像一棵大树,看着枝繁叶茂,其实根早就被虫子蛀空了。”
“刘麻子,高建军,他们就是那些最肥的蛀虫。”
“我不把他们挖出来,他们就会把整棵树都啃倒。”
“到时候树倒了,咱们这些靠着树活的叶子就全都要掉在地上,被人踩进泥里。”
陈不凡的话很直白,甚至有些残酷。
周彩彩却听懂了,她想起了自己被李卫国当成货物一样交易的命运,想起了前几天晚上那些拿着钢管的流氓,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陈不凡伸出手,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
“别怕,有我在。”
他的手很稳很有力,周彩彩的心也跟着安定了下来,她反手用力地回握住他。
张兰端着热好的菜从厨房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老太太的嘴角咧到了耳根子,她悄悄地把菜放下,没出声,又退回了厨房。
……
夜深了。
陈不凡没有睡,他坐在桌前,就着昏黄的灯光翻看着蒙家元送来的那些账本,每一页都散发着贪婪和腐朽的霉味。
周彩彩给他端来一杯热水,就静静地坐在他身边陪着他。
她看不懂那些数字,但她看得懂陈不凡越来越冰冷的眼神和越皱越紧的眉头。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旁边针线篮里的毛线,笨拙地学着张兰的样子,给他织起了毛衣。
窗外,月光如水。
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一阵极其轻微又极其犹豫的敲门声响了起来,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周彩彩正在穿针的手一抖,针尖扎进了指头,一滴血珠渗了出来。
她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陈不凡的眼神却没有任何变化,他甚至没有抬头。
“来了。”
他放下手里的笔,淡淡地说了两个字。
“谁……谁啊?”
周彩彩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
“别怕。”
陈不凡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把她那根受伤的手指含进了嘴里,一股暖意和淡淡的铁锈味在周彩彩的舌尖蔓延开来。
她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脸颊烫得能烙熟鸡蛋,恐惧就这么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冲散了。
“一个想活命的人。”
陈不凡松开她的手指,转身走向门口。
他没有问是谁,直接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满是油污的工装,脸上全是冷汗。
他看到陈不凡,两条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是仓库保管员钱德福。
“陈……陈总工……”
钱德福的声音抖得像筛糠。
陈不凡没有让他进屋,就那么堵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有事?”
“我……我……”
钱德福“扑通”一声真的跪下了。
“陈总工!我交代,我全都交代!”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双手举过头顶。
“这是……这是刘麻子让我做的假账!每一批假冒伪劣的材料,进出库的记录,全……全都在这里!”
陈不凡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油布包上,他知道,这是他计划中倒下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他没有立刻去接。
“为什么找我?”
他的声音很冷。
“不去找纪委?”
钱德福哭丧着脸,不停磕头。
“陈总工,我……我信不过他们!厂里到处都是高建军和刘麻子的人!”
“我今天看了公告,我相信您!只有您能救我!我……我不想坐牢啊!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
陈不凡看着他,看了很久,看得钱德福浑身冰冷,几乎要绝望。
然后,陈不凡才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油布包。
“起来吧。”
他说。
“把你知道的,原原本本地写一份材料。明天早上直接交到王厂长办公室,记住,是你主动向厂里坦白的。”
钱德福像是得到了赦免,整个人都瘫软了,他挣扎着爬起来,对着陈不凡又是鞠躬又是作揖。
“谢谢陈总工!谢谢陈总工救命之恩!”
陈不凡没再理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屋子里。
周彩彩还愣在原地,脸上又是震惊又是茫然。
陈不凡走到桌边,解开那个油布包,里面是几本小小的,边缘已经磨损的笔记本。
他随手翻开一本,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笔笔见不得光的交易。
时间数量,货品名称,经手人……一清二楚。
这是刘麻子的催命符,也是高建军的。
陈不凡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森然的弧度,他抬起头,看向周彩彩。
“彩彩。”
“嗯?”
周彩彩如梦初醒。
“天亮之后,这个厂子就要彻底变天了。”
他把那几本账本和蒙家元送来的那些放在一起,这些就是他的武器。
“睡吧。”
他走过去,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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