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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阴沉得像一块脏透了的铅块,死死压在长安城的上空,闷得人喘不过气。第七日正午,这压抑的寂静终被一阵尖利的叫骂声撕裂。
周氏来了,带着一群被煽动起来的泼皮妇人,像一股污浊的洪水,瞬间淹没了破旧的药棚。
烂菜叶和腥臭的死鱼混杂着泥土,冰雹般砸在简陋的草棚上,发出噗噗的闷响。
“妖女滚出长安!”
“克死主家的丧门星,滚出去!”
周氏站在人群最前方,她那件早已褪色的锦袍在阴沉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仿佛是她半生挣扎却终究落败的写照。
她眼中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将眼前的一切焚为灰烬:“我周氏在秦府的泥潭里爬了三十年,才坐上管事的位置!你一个还在吃奶的贱婢,凭着几句狐媚主子的话,就想踩在我的头上?做梦!今日我若不拆了你这破棚子,我就誓不为人!”
话音未落,一根枯瘦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阿阮挡在药棚前,瘦小的身躯在此刻却如同一座山。
“你们骂她是克主的妖女?”老人浑浊的眼睛扫过一张张或麻木或激愤的脸,“可你们扪心自问,谁家的孩子半夜高烧,不是她顶着寒风去送退烧的草药?谁家的老人最后一口气咽不下去,不是她守在旁边,亲手为他们合上眼?她虽是府里出来的奶娘,可她的心,比你们这些穿着绸裹缎、内里却烂了肠子的人,干净一百倍!”
人群中起了轻微的骚动,一些人下意识地避开了阿阮的目光,先前高涨的叫骂声也弱了下去。
就在这时,药棚的帘子被掀开,云漪缓步走了出来。
她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面对扑面而来的污言秽语和腥臭气味,她既没有闪躲,也没有畏惧。
她只是平静地将那枚小巧的莲花玉佩挂在了胸前,任其在胸口微微摇晃。
“我确是贱籍,世代为奴,这辈子未曾享过一日的尊荣。”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但我云漪这一生,没拿过一分昧心的不义之财,没说过一句害人的无耻之语,更没有为了往上爬,把别人的性命当成自己的垫脚石!”
她的目光陡然锐利,直直刺向周氏:“你说我野心勃勃?那你告诉我——你若真是为了府里的秩序,为何要伪造我克主的证据?你若真是为了护主,为何要将脏水泼到一个无辜的孩童身上?周管事,你恨的从来不是我这个奴婢要翻身,你恨的是,你发现自己信了一辈子的‘规矩’,原来是用别人的血和泪写成的!”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周氏心上。
她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道貌岸然,在这一刻被剥得干干净净。
她癫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刺耳:“贱人!你胡说!”
笑声未落,她猛地从宽大的袖中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疯了一般朝云漪扑去!
“小心!”阿阮惊呼出声。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墨影快如闪电,从云漪肩头凌空跃起,锋利的爪子直取周氏的面门。
周氏下意识抬手一挡,脚下却被阿阮顺势挥出的拐杖狠狠一绊,整个人狼狈地摔倒在地。
混乱中,巷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老吴头带着几个壮汉,抬着一口简陋的薄棺冲了进来,重重地放在地上。
“昨夜西巷张屠户家报信的小厮死了,这是从他嘴里掏出来的!”
一张被血浸透的字条被展开,上面是众人再熟悉不过的、庶长公子秦昭的笔迹:“周氏可用,事成之后,许其归府,监仓。”
真相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满场死寂。
云漪走上前,从泥地里拾起那把匕首。
她没有看一眼瘫软在地的周氏,也没有将匕首交给闻讯赶来的官差,而是走到街角破庙的香炉旁,将匕首轻轻地放在了炉沿上。
“我不杀你,也不求官府罚你。但从今往后,这长安城里的黑白与清白,不再由你们说了算。”
当夜,嬴夜独坐于高耸的影殿之内。
他手中的竹简上,关于云漪的朱批第三次被划去,又重新写下:“此女不可控,宜……放归江湖。”他缓缓抬起眼眸,望向深邃无垠的北方星空,那里,帝星的光芒正晦暗不明。
他低声自语:“青鸾未现,九鼎将鸣……云漪,你究竟是来破局的,还是来替天行道的?”
殿外的风穿过幽长的廊道,发出的呜咽声如同鬼魅的低语。
一只通体漆黑的灵猫蹲踞在最高的屋脊之上,仰头对着那片星空,发出了一声轻微却悠长的呜叫,似是回应,又似是预警。
药棚前,人群早已散尽,只留下一地狼藉。
污泥和烂菜叶混杂在一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那顶勉强遮风避雨的草棚也被砸塌了半边。
阿阮正想叹气,却看见云漪蹲下身,从一个被砸破的瓦罐里,小心翼翼地捧起了一把沾着泥水的铜板。
紧接着,老吴头也默默地从另一个角落的草堆里,翻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
天光下,那些或新或旧的铜钱,在泥污之中,竟泛着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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