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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沉,裴右卿带回的却只有一袖寒风与满身疲惫。咸阳城外的役夫营地,早已人去楼空,那些侥幸从骊山逃生的壮丁,在官府的雷霆手段下,或被封口,或被遣散,或干脆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是尘埃,一阵风就能吹散,无人敢为一个戴罪的女史官,去对抗那座巍峨的朝堂。
希望的火苗,似乎在第一个夜晚就被寒风吹得摇摇欲坠。
院内一片死寂,连云漪的呼吸都显得格外沉重。
她的目光越过裴右卿紧锁的眉头,落在了角落里那个蜷缩着的小小身影上。
是小蝉。
这孩子自从在那面壁画前被符文烙印了神智后,就陷入了一种近乎癫狂的痴迷。
她不再哭闹,也不再畏惧,只是日夜不停地用树枝、用石子、用自己的手指在地上描摹着那些无人能懂的古篆。
此刻,她的指尖早已磨破,渗出的血珠混着泥土,在地上画出一道道扭曲的血色符文,仿佛某种古老而痛苦的献祭。
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唯独那双眼睛,亮得吓人,死死盯着地面上那些由她鲜血绘成的文字,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赎。
一股寒意从云漪心底升起。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一直在寻找最遥远的磐石,却忽略了身边这块最滚烫的烙铁。
她缓缓走过去,在小蝉身边蹲下。
她没有追问,只是将那块从骊山带回、刻着守陵誓词的陶片,轻轻放在了小蝉的膝上。
陶片粗糙的边缘,触碰着女孩单薄的衣衫。
云漪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沉睡的魂灵:“你想告诉他们什么?我替你说。”
小蝉描摹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僵硬地抬起头,那双映着血色符文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看着云漪,目光穿透了她,仿佛在看百年前的先祖,看千年前的血誓。
院中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连风都仿佛静止。
终于,那颗泪珠沿着她沾满尘土的脸颊滚落,砸在陶片上,洇开一小块深色的印记。
女孩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类似漏风声响。
然后,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个嘶哑得如同锈蚀刀刃刮过顽石的声音,艰难地从她喉间挤了出来。
“第九碑……不是镇龙,是锁人。”
一字一句,像是用尽了她毕生的力气。
裴右卿瞳孔骤然收缩,一旁的赵铁匠等人更是如遭雷击,满脸的不可置信。
一个哑了数年的孩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颠覆乾坤的秘闻!
小蝉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打开了某个禁忌的闸门,那些被尘封的记忆碎片汹涌而出,撕扯着她脆弱的灵魂。
她看着陶片上的誓词,泪水决堤而下,断断续续地诉说着:“我们……不是祭奴……是……是皇室旁支……自愿……以血封脉……史官抹去了姓名……只为……守住那个秘密……”
她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微弱,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抢夺着话语权。
“阴魃……不是妖邪……是始皇帝……长生失败……堕化的……帝王残魄……镇压是假的……掩盖……才是真的!”
最后几个字落下,云漪脑中轰然一声巨响,仿佛一道惊雷在颅内炸开。
骊山之下万人暴毙的惨状,朝廷宁可错杀也不肯停工的决绝,还有壁画上那些献祭般的血腥场面,此刻全都串联成了一条完整而恐怖的真相链条。
他们要挖的根本不是什么始皇陵,他们是在试图唤醒那沉睡了千年的“帝王残魄”!
这座陵墓不是宝藏,而是一把即将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
就在众人被这惊天秘闻震得魂飞魄散之际,小蝉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那双刚刚映出天地光亮的眼眸,此刻正飞快地黯淡下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重新拖回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她小小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唇角,一缕鲜红的血丝缓缓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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