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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闽月楼步行至景传志租的房子只要十几分钟。几间很普通的外红砖、内白垩墙的建筑,前后两排,两侧有高高的围墙;前房开药铺后房住人,院子里可以放点零散的东西或晒些药材。父亲对这儿很满意,景腾看得出来,也听出了老人家对孙建凯和邹道奇给予的帮助的感激。景腾何尝不是呢?抛开他们对家人的帮助不说,让高进到新兵连锻炼两个月调回做警卫,还不是孙建凯考虑到高进和他的关系了嘛。能做团长的警卫意味着可以寸步不离地跟团长在一起,战争时期,指挥官的伤亡比冲锋在第一线的士兵要小得多;有这个想法是自私的,但景腾不是圣人,他必须为妹妹的幸福着想。
景腾和父亲在前房来回地走着,看着。倚墙而立的大柜子,一个个写着中药材名称的药橱告诉他,这里以前也是个药铺。“爹,之前的老板为什么不做了?”他问。
景传志答:“老板夫妇年纪大了。他们远在宝岛的女儿不放心他们留在这儿,接他们去安度晚年了。”
“宝岛?”景腾若有所思地看着父亲。
“是的。这一去,此生或难有回来的一天啦!虽说宝岛是中国的领土,可千里迢迢还隔着大海,上了年纪的人,想回来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景腾的眼前闪现出一片汪洋,良久,他才收回了思绪,说:“我把景飞和高进带走,没人帮您干活了,您的身体吃得消吗?”
“没事,我这儿的活也不重。我的身体好着呢,颜儿也可以帮我。彩蝶似乎对这行没什么兴趣。”
“人各有志,治病救人是严谨的事,不想做,不强求。”
景传志笑着说:“我本想让你和景飞继承我的衣钵,看来不可能了。”
“还有小妹啊。”景腾笑着说。
景传志捋着胡子,说:“颜儿聪明,也能吃苦,倒不失为一个可造之才;假以时日,或许能够青出于蓝胜于蓝。至于彩蝶,先让她跟着我干些力所能及的事,如果她对这行实在提不起兴趣,再帮她找别的事做。”
景腾正想说话,却见景飞探出个脑袋,小声地说:“我好像嗅到了有人说我坏话的味道,原来是爹和大哥。你们不睡觉吗?”
“你不是也没睡吗?”景腾笑着问,“你做了什么坏事怕别人说?”
“我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做坏事?”景飞不停地眨着眼睛答,“小妹还在我们的房间和高进眉来眼去,我在那儿是个多余的,所以很自觉地出来了。”
“这么大孩子说话还是不经过脑子考虑,你能这样说妹妹?”景传志严厉地训斥道。
景腾笑了笑,问:“明天走了,你怎么不去和彩蝶说说话?到了部队,三个月才能回来;这么漂亮的媳妇儿,一定要哄好哦。”
“我刚才在她那儿了,她要睡觉了,我才出来的。”
“我和爹商量,准备把你们的婚事办了,你们有意见吗?”景腾笑着问。
“我们还不想结婚。”景飞小声地答。
景传志蹙着眉头,说:“是你不想结婚,还是彩蝶不想结婚?你是我儿子,你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别看你整天嘻嘻哈哈的,彩蝶的心思你不一定揣摩得透。”
“她并不坏,只是有贪小便宜的心理,她也是想我们好。谁能没缺点?我相信她会改。”
“占小便宜吃大亏,这习惯会害了她。你们在一起什么话都好说,你可以直接劝,也可以旁敲侧击,忠言逆耳,说了是为了她好。”
“我知道了。”
景腾拍着弟弟的肩膀,笑着说:“爹说的都是对的,听爹的。话怎么说,事怎么做,自己先想好。”
景飞点了下头。
洁白无瑕的蜡烛,纹丝不动地立在桌子上;偶尔向四周摇晃的火焰里,有两种不同颜色的火焰——包裹烛芯的是一小簇红色的火焰,笼罩在红色火焰外层的是一团白色的火焰;它们像亲昵无间的爱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景颜关上卧室的门,倚靠在上面,温柔地说:“过来,抱着我。”
“不行,景腾哥他们在外面。”高进小声地说。
“你怕他们?”
“是尊重。”
“尊重有很多种,对我好,满足我的要求也是。”景颜不依不饶地说。
高进咬了咬嘴唇,深吸了口气,走到景颜的身边,深情款款地看着她;景颜双手勾着他的脖子,痴痴地和他对望,突然,娇喘着的她将香软的吻,雨点般落在了高进的脸上……
高进无动于衷,景颜停止了亲吻,想着她的高进哥是不是一时半会儿不适应时,高进已将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柔情蜜意地吻了起来……
默默燃烧的蜡烛,将温柔的光线轻盈地洒满整个房间;房间里的人,好像蜡烛的火焰,热情得忘记了尘世间的一切。
“早点儿睡吧。”高进松开了景颜说。
景颜羞涩地笑了笑,像朵娇艳欲滴的花儿依旧盛开在他的胸膛里,将深情厚爱肆无忌惮地宣泄在他的身上……
“我走了。”景颜重新倚靠在门上,说。
“嗯。”高进点了点头。
目睹了这一切的火焰,随着门的突然打开猛烈地向一边摆动,产生了想要脱离蜡烛的冲动;只过了片刻,它又随着门的关起镇定下来。宛若春天的小草,偶尔被风诱惑着起舞,却从不舍离贪恋的泥土而去。
景颜回到卧室,彩蝶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躺在床上。
“你还没睡?”
“想睡,睡不着。”
“是不是想二哥了?我去帮你叫。”景颜笑着说。
“别闹!”彩蝶娇嗔道,“你以为我是你呀,老实交待,你和高进在隔壁干嘛呢?”
“没……没干嘛。”景颜红着脸答。
彩蝶小声地说:“刚才我去找你,看高进的房门关着,他们爷三在前屋;我就想这房间里的人在做什么呢?不会是在耍流氓吧?”
“彩蝶姐,我们没有……我们……”
彩蝶笑着问:“没有什么?你们怎么了?”
“不理你了。”景颜娇声道。
彩蝶笑了笑,说:“好了,我不问了,行了吧?”
“二哥明天走,你怎么不和他说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你说我们该结婚吗?”
“咦,二哥向你提出来的?你如果问我,我肯定说‘该’了。”景颜笑着答。
彩蝶笑了笑,说:“不是我不想结婚,我只是想在我们有孩子前多存点钱,婚后我就有安心带孩子的物质基础了;现在两个人辛苦,总比以后景飞哥一个人辛苦强。”
“我替二哥谢谢你!”景颜真情实意地说,“别想那么多,我们可以帮你们的。”
“你和高进会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生活;景腾哥也会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义务和责任;传志叔会老;你们的帮助都是暂时的,与其这样,不如一开始就靠我们自己。”
看着语气平缓但态度坚决的彩蝶,景颜突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了解她;如果说以前她认为彩蝶太过现实,此番彩蝶的一席话,多少改变了她的一些想法。每个人都有对于金钱名利不同的看法,只要出发点是好的,不出卖自己,不伤害他人,孰是孰非,谁又下得了定论呢?
高进整理了一下衣服,咳嗽了一声,来到了前屋。景腾对他点了点头。高进笑了笑,问:“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景飞偷偷地看了一眼翻弄药橱的父亲,小声地答:“我们在商量把你和小妹的婚事办了。”
“别胡说。”景腾轻轻地捶了一下弟弟说,“我在交待这家伙到部队后需要注意的地方,我怕他不老实,老班长对他大刑侍候。”
高进笑着说:“那我也要注意。”
“也没什么,具体的你们班长会说的。训练很辛苦,一定要坚持,绝不能做逃兵。”
“我记住了,绝不做逃兵。”景飞弯腰撅腚地给景腾行军礼。
“这姿势,不忍直视啊!”景腾摇头叹息道。
景传志打开一个个药橱,有药材的,放在鼻子上闻一闻,想认真地看看,无奈光线朦胧。景腾走到他的身边,说:“爹,时间不早了,早点儿歇息,明天再忙吧。”
“嗯。”景传志点头道,“这些药材需要重新打理,能用的先晒一下,不能用的只好扔掉了。走吧,睡觉去。”
第二天的黎明时分,康文玉驱车来到了景传志的住处,给景腾送来了西服,和他嘀咕了一番,带走了景飞和高进。
康文玉对于景腾,绝对算得上不可或缺的心腹;团里大大小小的事,他只需简单说明方向,康文玉就可以非常细致地做到完美。以前的战斗中,景腾曾有过把军事指挥权全部交给康文玉、自己只带上警卫深入敌军内部作战的先例。
遵照景腾的意见,康文玉将景飞划归特务连1排1班;因为每天都在超强度的训练,以致该班有“魔鬼班”之称。班长柴洪亮入伍前是个屠夫,较起真来六亲不认;因为没有老婆,得罪的人又多,所以大家背地里称呼他为“柴鳏夫”。但此人军事技能过硬,无论射击还是格斗,都有出类拔萃的方式方法;只因不善交际,如今还是个班长。景腾想着弟弟在他的手下虽然多受皮肉之苦,但能快速成长为合格的战士,倒也不必在意太多。
短短一个上午,进进出出的景传志变戏法般为药铺添置了三个火炉和十几只砂锅,以及桌椅板凳等物件。挂在墙上、他亲手绘制的人体经络穴位图提醒来人,这里的郎中医术精湛。换上便装的景腾井井有条地跟着父亲忙碌,欢快之情不言而喻。景颜和彩蝶将药橱中的药材拿到院子里摊在干净的纸板上晾晒,阳光使药材的味道大了好多,彩蝶嘟囔着鼻子,抗议恼人的气味。
高提鸟笼、咧嘴剔牙的雷赟左摇右晃地走在外滩的金陵路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跟在他身后的许诺和魏青松比较低调,手插裤兜,一言不发,神情自若地踏过一块块地砖。身为一行三人的老大,雷赟的外表格外的引人注目——一米八几的大个子、高突的颧骨、奇长的眉毛。每次收保护费,基本不用魏青松和许诺开口,雷赟的体貌特征足以令他们的衣食父母们不寒而栗、乖乖就范。
来到景传志的门外,雷赟干咳了两声,趾高气扬地走了进去;整理药材的景传志见生意上门,微笑着问:“您买药?”
“到药铺不买药难道是来洗澡的?”雷赟高高地抬起头颅,没好气地答。
景传志看了看几位不像是病人的来客,从他们的言行举止中读出了隐藏着的另一层意思——来者不善。“请问您哪里不舒服?”他故弄玄虚地问。
雷赟摸着头答:“头痛。”
“是什么样的疼痛感呢?胀痛、钝痛、麻木痛、压迫痛,还是紧箍感的痛?”
雷赟“呃”了一声,不耐烦地答:“你别说了。我是缺钱引起的头痛。”
“那我治不了。”景传志微笑着说。
“你治得了。”雷赟笑着说,“直说了吧,按照这家店之前交的,你每个月要给我们一块大洋。”
“这一块大洋交给你,有什么说法呢?”
“保障你在这儿安稳做生意的前提和资本。”
翻弄着药材的景颜察觉到店里的异常,急忙跑到了父亲的身边;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彩蝶也丢下手中的活,走到生炉火的景腾身旁,小声地告诉他屋内的状况。没去看,却将父亲和来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景腾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火钳,走进了屋里,问:“张啸天张老板是你们什么人?”
雷赟干脆利落地答:“我们老大。”
景腾气宇轩昂地出现,雷赟始料未及;但每天走街穿巷地收保护费,他可是各种各样难缠的刺儿头都见识过。很快,他恢复了狰狞的面孔。
“劳驾你回去跟他说一声,改日我亲自把钱给他送去。”景腾笑着说。
雷赟愣了一下,问:“你认识我们大老板?”
“哦,认识。他请我吃过饭,在他家里。”
雷赟取下嘴里的牙签,撇着嘴看了一会儿景腾,说:“这个钱是我们二老板负责的。”
“吕祚行?”
“是的。”
景腾笑着说:“谁负责都一样,你说是姓景的欠的,他不会为难你的。”
见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搬出了张啸天,雷赟知道这家的钱难要了;虽然一时半会儿搞不清对方的底细,但能被张啸天请回家吃饭的自然不是一般人。不管他是不是吹牛皮说大话,等上个一两天也不要紧,反正张啸天和吕祚行都不在淞沪:“大老板和二老板不在家。既然你们熟悉,我想他们不会要你的钱;但还是劳烦你亲自去说一声,免得我们难做。”
景腾不是在乎区区一块大洋的人,他只是担心父亲带着两个女孩子在这儿,心怀叵测的人认为没有依靠,时间久了难免欺凌;与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让鸡鸣狗跳之辈望而却步。“张老板没在淞沪?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他问。
“他去杭州了,应该这两天回吧。”
景腾点了点头。
雷赟抱拳道:“我们先告辞。”
“请。”
彩蝶靠着门框,偷偷地看着雷赟走远,缩回景腾的身边心有余悸地说:“这些是什么人?张嘴就要钱,跟强盗一样。”
“差不多吧。有些强盗在人少的地方抢,这些强盗在人多的地方抢。”景腾笑着答。
“景腾哥,他们好像怕你;你没穿军装,他们知道你是大官吗?”
景腾笑了笑:“我哪儿是什么大官,我认识他们的老板而已;他们害怕自己的老板,没摸清我的底细之前不敢对我怎样。”
“这样啊,你认识他们的老板吗?”
“认识。”
“太好了,不用交钱了。”
景颜责怪地问:“大哥,你干嘛要认识这些坏人啊?”
景腾笑着答:“认识他们有两个好处,一是没人敢欺负你们,二是不用给他们钱了。”
“这些人都是刀口舔血的主,不可深交,更不能不防。”
“爹,我记住了。”
景颜朝院子里看了一眼,惊呼道:“大哥,你的炉火冒出来了!”
景腾一拍脑袋:“哎呦,忘了。”
经过一天的整理,药铺变了面貌;从单一的零售中药材变成了集诊断、开方、熬药和短暂歇息的诊所。除了景腾,景传志和两个女孩都有些疲倦;但看着已像模像样的根据地,他们也都累并快乐着,何况今天还做了几单生意。
吃完晚饭,康文玉开车来接走了景腾。景颜和彩蝶睡觉后,景传志又收拾了一会儿才简单的洗罢,躺在了床上;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事,他不禁有些担心,要钱的人明天会不会来?景腾不可能天天在这儿,如果哪天他们来,自己该怎么办?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迟早会来,担心也没用。想到这儿,他将烟锅里的烟灰磕掉,闭目进入了梦乡。清晨,准备营业的他来到前屋,抽掉第二块门板,看到门外竟然跪着人;仔细一看,是昨天来要钱的那三个人。他皱着眉头,不明就里地忙碌了一会儿,忍不住走过去对雷赟说:“老弟,又来要钱?有什么话咱到一边说,都是男人,跪着不难堪?”这老头儿肯定以为我是故意为难他。雷赟无可奈何地想。许诺难为情地说:“我们不是来要钱的。昨晚大哥二哥回来了,我们提起白天的事,大哥勃然大怒,骂我们瞎了眼,叫我们来您的门口跪着。”
他们在这儿跪了一宿?他们的大哥是景腾说的张老板吧?骂他瞎了眼、让他跪在这儿,究竟是为了什么?景传志越想越糊涂。
“您忙您的,不用管我们。”雷赟善解人意地说。
“你们跪在这儿,我别想开张了!”景传志无奈地说。
雷赟朝周围看了看,还真是——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往这儿一杵,搞不清原因的谁敢往里进。他苦笑着说:“真不是为难您,不按大哥说的做,我们的下场比在这儿跪一夜惨十倍,希望您理解。”
“那你们朝旁边挪挪吧,我没法做生意了。”景传志哀求道。
雷赟爱莫能助地说:“不行啊,大哥不说话,我们不敢起来。”
“好,你们愿意跪,跪吧。”景传志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景颜等父亲回屋,小声地问怎么回事;景传志说明了事情的缘由,景颜和彩蝶又气又笑。景传志不觉得好笑,因为他已明白,这位素未谋面的张老板绝非等闲之辈,而等待他的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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