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一路西行 >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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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高气爽的郊外,收完稻谷的田地依然散发出巨大的诱惑,吸引遮天蔽日的鹭群前来觅食;白鹭并不忌惮虔诚守望的稻草人,因为残留于此的佳肴魅力四射。假如死亡的方式可以选择,那么做个饱死鬼总比做个饿死鬼好。

    匍匐在稻茬里的十几个人,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他们从头到脚除了两只滴溜乱转的眼睛,身体的其余部分已经被泥巴全部掩盖。

    景飞记不清每天要在五花八门的训练科目里折腾多久了。比起其他一些超强度的训练,这样的摸爬滚打实在太小儿科了。他拖着一根粘满泥土的木棍悄悄接近白鹭,支持身体的手臂刚一用力,就陷入烂泥,靠稻茬仅有的一丝拉扯力和下肢的努力配合,费了好大的力气每次他只能前进十几公分。

    扒拉稻茬和烂泥的声响惊扰了白鹭,几只警觉性高的停止了啄食,竖起长长的脖颈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见没有异常,才重新挥舞起长喙。景飞向一只落单的白鹭慢慢靠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目标。突然,一个泥人一跃而起,倏地扑向了鹭群;受到惊吓的白鹭速度更快,刹那间腾空而起,盘旋于六七十米的高空。近在景飞咫尺的白鹭反应慢了,刚张开翅膀就被他一棍子抡在了地上。

    “都给我起来。”柴洪亮爬起来大喊。

    十几个人挣扎着站起,乍一看,不是个头高低胖瘦,真分不清同样手持木棍、浑身泥巴的士兵谁是谁。柴洪亮对率先跃起的泥人说:“谁让你擅自行动的?把它们吓跑了事小,我们暴露了事大,明白吗?”

    “我离它们很近了,我想我攻击的速度比它们飞起的速度快,可以捉到两只,”被训斥的泥人说,“结果还是慢了。”

    “你分析了你的速度,也分析了白鹭的速度,但你忽视了身下烂泥带来的不利因素。即使你得手了,捉住了两只,其他人呢?喝西北风?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刚才的行动,后两个关键的、决定成败的因素你都没有考虑。”柴洪亮怒吼道。

    景飞捏着白鹭的爪蹼,提起来说:“班长,我捉住了一只。”

    柴洪亮看了一眼不动弹的白鹭,说:“你为什么把它打死?你应该捉活的,把它拴在地里,让它天空中的同伴认为地面没有危险了,再落下来觅食,我们才有机会再捉它们;就像对待敌人,不要一味地斩尽杀绝,要留一两个俘虏,给我们留下‘舌头’,说出他们的巢穴在哪儿、有什么任务。知道他们没死,他们的同伴可能来救,我们设下陷阱,来个瓮中捉鳖岂不完美?像捉住一两只这样的蝇头小利有什么好炫耀的?再看看你们的‘枪’,还是‘枪’吗?枪膛、枪管、弹匣、弹簧弄上了泥巴怎么击发?枪是士兵的生命,要做到人枪合一,枪在人在。上了战场,没有武器难道用嘴去啃敌人吗?我们即使包围了敌人,没有有效的火力网,最终付出惨痛代价的还是我们。”

    “这不是枪,一根木棍而已;如果这是真家伙,我会好好爱惜的。”花溢提起棍子说。

    “现在是训练,但我希望大家认真对待;战争不是儿戏,和敌人玩命,一丁点儿的麻痹大意都有可能让我们回不了头。你们拿的是木棍,但你们要在心里认为,它就是枪,是你们的生命。”柴洪亮严肃地说。

    “是!”士兵们异口同声地答。

    柴洪亮笑了笑,说:“为了替各位弥补这次的过失,我决定……”

    士兵们立正肃立。

    “三十分钟绕这片区域跑一圈,每人捡一百粒稻谷。”

    “啥?你是说三十分钟跑完这几公里的圈子,同时观察地上有没有遗留的稻谷,有就捡起来,每人捡一百粒?”王莽惊诧地问。

    “回答正确。”柴洪亮笑着说,“给你们五分钟洗涤身上的泥巴,准备开始。让你们洗澡不是我对你们好,是让你们有干净的手捡稻谷、有干净的地方放稻谷。”

    士兵们互相看了看。

    “能做到吗?”

    “能……”

    “声音太小,我听不到。能不能做到?”

    “能!”

    “很好。”柴洪亮点头说,“那个谁,把你的鹭留下,我要劏了它烤着吃。各位开始吧,注意脚下的沟堑,别摔倒撒了得来不易的谷子。”

    士兵们扑通扑通地跳下了河。

    热情的柴火,烤熟鹭肉的同时,也烤红了柴洪亮的手和脸;围在火堆旁的士兵,有的席地而坐,有的仰躺在地上。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们在快速奔跑时停下来捡稻谷吗?”

    “张驰有度吧?”如海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大概意思对了。奔跑是全身运动,每一块肌肉都起作用,大大消耗人体的机能;如果这时你们还能注意到稻茬里小小的稻谷,并迅速平复澎湃的生理捡起,这要怎样的心理素质才能做到?好比急行军途中遭遇埋伏,要能快速地投入战斗,并有效反击。请大家记住,以逸待劳的敌人不会给我们休整的时间。”

    “班长,饥肠辘辘啊。”花溢垂头丧气地说,“今天的晚餐不知做的什么?能有二斤五花肉就好了。”

    “半斤我就满足了,你还想二斤,做你的大头梦去吧。”李少强轻轻地踢了一脚花溢。

    躺着的景飞不安分地摸着李少强的肚子,说:“人是铁,饭是钢。训练这么辛苦,伙食能改善一下就好了,顿顿馒头咸菜,快扛不住了。”

    柴洪亮想:这是抱怨训练辛苦,还是嫌伙食不好?作为钧座的嫡系部队,咱的伙食算不错了,馒头咸菜只是偶尔,怎么到这小子嘴里成了顿顿了?他笑了笑,看着景飞说:“听说你做过猎人,那一定吃了不少飞禽走兽吧?这样的话,咱这儿的伙食真不能跟你比。至于改善伙食得找团长,你是最佳人选。你去问问?”

    景飞笑了笑,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柴洪亮接着说:“连长通知我,有位老乡盖房子用的树锯倒了没运回去,让我们帮忙抬一下。”

    “凭什么我们抬?给俸粢还是管吃喝?”王敢没好气地说。

    “你捉鹭的地是人家的,我们糟蹋成那样,不补偿点东西给人家?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上峰交待的任务,不要问为什么、凭什么?战场上,战机稍纵即逝,没有商量的余地。为将者所做的决定是谋划全局,打赢战争;他不会去考虑每一个战士的所思所想,更不会去一个个的找你们商量,上了战场,违抗命令和逃兵一样,都是死罪。”

    “呃!”王敢叹了口气,对景飞说,“你来受的哪门子罪?让团长把你安排在他身边吃香的喝辣的,至于累得像跟狗一样、吃咸菜馒头?”

    “我倒是想,可他身边的都是兵王,平时负责警卫,执行任务就是尖兵;我这三脚猫的功夫,我哥不会看上的。”

    “你们想到团长的身边?”柴洪亮笑着问。

    “当然。”李少强心驰神往地点着头:“听说团长喜欢特种作战,擅长以攻代守,敌指挥系统是首要攻击目标;想想很刺激,不过我喜欢。”

    “团长的警卫员,十之八九出自本班;想去的好好训练,我给你们做推荐人。”

    “你跟团长熟吗?”李少强来了兴致。

    “这话说的,自己的团长怎么不熟?他还请我喝过酒呢。”

    “团长请班长喝酒,咱老柴的面子还是挺大的。”王莽笑着说。

    “我知道,你小子不信。康副官几次建议提拔我,都被团长回绝了,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团长不喜欢你?”王敢笑着问。

    柴洪亮笑了笑,坐直了身子,说:“团长说,班长是兵头将尾,看似不起眼,实际却影响了新兵在今后的军旅生涯中对待战争的态度和方式方法。”

    “我好像懂了一点儿,”景飞说,“就是说班长这个位置很重要,决定了单兵的作战素养。”

    “知道为什么别的班是九个人,我们班是十二个人吗?”柴洪亮的目光在士兵们的脸上扫了一遍,“因为团长相信我,相信我能带出更多优异的士兵。我是个粗人,不在乎官大官小,能为团里多培养几个优秀的军人很知足了。”

    “你看咱这十几个人里有优秀的军人吗?”如海笑着问。

    “目前看来,都还不错。”

    “哦!”士兵们齐声欢呼。

    “班长,扛木头去吧;我知道,你这是在磨练咱们呢。”王莽笑着说。

    “聪明。”柴洪亮眯起眼睛说,“你们去吧,我先睡会儿。你们木头扛完到村口集合。”

    “你不去?”王莽问。

    “不去。怎样运,你们商量着办。如果我在战场上挂了,你们总得有继续战斗的办法吧?我在村口生起篝火,等待着各位凯旋。”

    直径三四十公分的白杨树,锯倒截成了一根根长约四五米的树干;景飞数了数,有三十多根。细的一个人可以扛着走,粗的需要两三个人抬着。除去柴洪亮,还有十一个人,最少需要三趟才能运完。这是毅力和耐力的考验,也是团队协作意识的历练。简单、明确、快速地分工后,士兵们义无反顾地举起沉甸甸的树桩,搁在了肩上。

    柴洪亮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地上,仔细地算计着:这十几个孩子比自己预想的好,聪明,不怕苦不怕累;本打算拿景飞做个惩治的典型,敲山震虎,让其他人好好训练,看来不需要了。因为景飞并没有因为是团长的弟弟而胡搅蛮缠、高高在上,相反还处处表现得比别人刻苦,或许团长弟弟的头衔对于有上进心的人是一种激励。过于严苛的训练,以及对训练成果的高标准要求,让团里的很多人对自己不满。在团长的眼里,他是个合格的军人;但训练成绩突出,无疑让其他的班排长黯然失色,想令长官刮目相看,却连他这关都过不去。不是自己逞能,而是他要为战友的生命负责——没有娴熟的作战技能,上了战场,等于送死,特别是面对武装到牙齿的日军特战军人。

    康文玉将车停在离篝火不远的地方,鸣了声笛,下车向篝火走。两个警卫员下车分立在了车子的两侧。

    “那是团长的车吧?景飞,一定是来找你的。”王敢说。

    景飞见来的人是康文玉,赶紧跑了过去;康文玉想把他拦下,谁知景飞只向他问了声好,已一溜烟到了车前。

    “站住,干什么?”警卫警觉地观察着四周,下意识地抬起枪口对准了景飞。

    “他是我哥。”景飞指着车里的景腾说。

    警卫知道他和团长的关系,但没有团长的同意,还是不敢放人;就在他迟疑之际,康文玉朝他挥手示意了一下,他才放开了景飞。景飞钻进了车里,一脸的兴奋与期待;景腾绷着脸,问:“你来干嘛,谁让你上来的?”

    “别闹了,你不是来找我的嘛。是不是看我训练辛苦,带好吃的来了?快拿出来。”景飞急不可待地动手动脚。

    “我跟你闹?”景腾训斥道,“滚出去!”

    “真不是找我?”景飞看着一脸严肃的大哥,小声地说,“自作多情了。”

    “你长脑子是做什么的,不会想问题?我一个团长大半夜的来找一个新兵,就因为这个新兵是我的弟弟?”景腾呵斥道,“你让其他战士怎么看我?弟弟到我车里好吃好喝,把他们晾在一边?有这样做事的?如果我这么做,谁还愿意跟我冲锋陷阵?到你应该待的地方去。”

    景飞无趣的下了车。康文玉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让他离开了。

    “老柴,上来坐。”景腾摇下窗户,对肃立在车旁的柴洪亮说。

    “谢谢团长,身上太脏了,我还是站着吧。”

    尽管景腾不介意柴洪亮身上的泥巴,但看他的表情,倒是很在意弄脏车子。景腾微微一笑,下了车。

    篝火旁躺着的士兵,笔挺地坐直了身体。突然到访的团长,像不言而喻的号令,迫使他们从疲惫中快速抖擞出精神来!扭动腰肢的篝火,也比刚才燃烧得更旺了,飞快地左右翻腾,似乎想去摘下天上的星星。

    “训练强度怎么样,士兵们吃得消吗?”景腾踱着步。

    “这期的小伙子不错,比我预想的好;无论耐力还是爆发力,都优于我以往带的兵。”

    “他们是康副官从众多的应征者中挑选出来的,除了我那个不太听话的弟弟。对他们的训练必须用你以前没用过的强度,不必考虑他们能不能承受;如果坚持不住,只能说明不合格,也就可以淘汰了。”

    “训练强度够大了,再增加,我怕他们扛不住。”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完成常人完不成的任务,先做常人做不到的事。三个月以后,我要看到脱胎换骨的他们。跟对手比不了武器装备,就在身体和精神上超过他们;对手想不到、认为我们做不了的,我们不仅要做到,还要做好。”

    透过景腾坚毅的目光,柴洪亮猜测这十几个人或将有重要的任务执行。他问:“团长,能告诉我,你准备让他们做什么吗?”

    “不能。如果有一天,我让你离开部队,不光彩的离开,你会怎么做?”

    显然是被景腾的话惊讶到了,柴洪亮呆立了良久,才喃喃自语地挤出了几个字:“我没想过。”

    “只是暂时离开,期间,你们每个人都将成为独立的作战单位,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才成就了东吴对曹军的火烧赤壁;如果团长让我做黄盖,那是我的荣幸。”

    “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你要做的,是超负荷地磨练他们;心理素质差和体能跟不上的立刻淘汰,包括我弟弟。我要的是千里挑一。”

    “是!”柴洪亮立正答。

    “回去吧。”景腾对康文玉说完,看了看柴洪亮,又看了一眼篝火旁的士兵,钻进了车子。柴洪亮望着汽车,行笔直的军礼,直到它从视线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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