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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丫出了和炤炤谈话的屋子，脸色便恢复了平静。她不能让家里的丫鬟婆子揣测她们母女的事。炤炤见母亲出去了，也收拾心情出门。只是她功夫尚浅，出门后见到母亲，仍在她面前露出小心翼翼的神色。
三丫看着女儿这般，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把这事放下。等你过两年大了，娘再替你相看。你要相信娘。”
炤炤有些内疚，小声道：“娘，我让你操心了。”
三丫心下担忧，面上却带笑道：“你从小没让我和你爹操过心，娘为你操心也是应该的。”
三丫自然不能让怀庆直接去回绝这门亲事。翌日，她梳妆整齐，备下礼，便往千户府上递帖，求见千户夫人。
千户夫人连忙让儿媳也一起作陪。她笑着问道：“怎的你自己来的，没带上炤炤？我们都喜欢那孩子。”
三丫笑道：“炤炤在家看着弟弟妹妹呢。我家大人回家就夸李公子一身本事，已在军中历练，长大成人能撑事了。真羡慕老夫人您，我家孩子都还太小，不知事呢，有得熬。”
千户夫人和儿媳对视一眼：“太小了，不知事？”这分明是在婉拒亲事了。
这结果，千户夫人完全没想到。况且他们看重炤炤，特意挑了长孙来配。自家长孙竟被嫌弃，心里不是不窝火。只是小儿子还要仰仗这位张夫人的妹夫指点，就是明年到了京中，也还需她亲戚周大人提点帮衬，哪里敢面上得罪。千户夫人笑容不变道：“养孩子就是操心。大了就好了。”
双方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互相和和气气地继续吃茶说些趣事。临走时，千户儿媳仍是客气地将三丫送出门。只是转头，面色便沉了下来。
待到晚上回家，三丫在脑中仔细复盘了今日之事，确认并未将千户大人家得罪狠了，才略松了口气。
晚上夫妻二人躺在床上，三丫温声道：“今儿我去千户大人家里了。我好好把这门亲事思量了一番。最初一听到是千户大人的长孙，我简直高兴极了。可后来深思，却觉不妥。你想，炤炤若做了千户长孙媳妇，千户大人又是你上峰。你在千户大人营里，为了避嫌，你有功都不好太过提拔；为了显得他们高风亮节，恐怕更要压着你。我们还有两个儿子，也得为他们考虑前程。”
怀庆听懂了妻子的意思：若他只想做个百户，这自然是门好亲事，对炤炤有益；但他若想爬得更高，这门亲事反而会成为阻碍。怀庆有些遗憾：这门亲事对炤儿再好不过了。炤炤虽非长子，但贴心孝顺，行事稳重，连晨熙和云谨都让她教导得极好。他最看重的长子，在炤炤的引领下，读书习字、行事为人，都令他满意。
思虑一番，怀庆道：“我做一辈子百户也行。炤儿得了这门亲事，也能一辈子安稳。我们炤炤学什么都拼尽全力，不配个好点的亲事，委屈孩子了。”
黑暗中，三丫忽然眼眶一热，伸手抓住怀庆的手，有些哽咽地唤了一声：“怀庆……”
怀庆以为妻子是后悔拒了亲事，安慰道：“我再去千户大人那里转圜一下，别担心。”
三丫没有解释。这六七年她对怀庆，早已不复从前情热。可眼见野心勃勃的怀庆，竟能为炤炤的亲事舍弃前途，甚至舍下脸面去求千户大人——对她这种曾被父母为银子卖掉的人来说，能为女儿做到如此地步，她心里便原谅他了。
三丫主动轻轻将头靠在怀庆怀里，轻声道：“难怪炤炤和你贴心。你如此疼她。我们炤儿再懂事没有了，为了我们日后少操心，她对云谨的教养一刻也未松懈。我都知道她是为了我们：长子出息了，我和你才能放心。”
怀庆搂着妻子道：“炤炤是我们的孩子，我哪能不顾及她的前程？因我之故，让她失了这么好的亲事，以后去哪里找？这也是我们孩子争气有本事才得来的机会。我是她爹，为了她一辈子，低头求人也是应当的。”
三丫主动伸手搂住怀庆的腰，欣慰地将头在他怀里钻了钻，悄悄抹去眼角的泪。
这种时候，三丫哪里会提炤炤觉得景宇也行的话。只温声道：“怀庆，京城周叔在户部手握实权，军营钱粮都得户部调拨。因我们有这门亲戚，你在军中不会有人为难你。我们炤炤还是再等两年再说。边境女孩子说亲晚一点也不要紧。况且我已拒了，你再上门去求，我们上赶着也不是个事。”
怀庆遗憾地叹了口气。世袭的五品啊，将来炤炤的儿孙都能一直承袭下去，可惜了。
三丫安慰道：“我们那时在嘉县，觉得能生下炤炤已是天大的好运，哪敢奢望如今的日子？”
怀庆知道妻子在宽慰他，笑道：“也是。没成想我能做百户，你能挣下偌大家业，我们的女儿竟能让千户大人家主动来说亲。”
三丫也笑道：“所以，别为失了这门亲事遗憾了。千户大人的小儿子还要水生指点，明年去京城也得上门拜托周叔照应。因此千户大人心里纵有些小疙瘩，也不会为难于你。”
怀庆认同道：“是。我在军中有这两门亲戚，旁人对我也都客气许多。”
千户大人的长孙李云峰晚间得知张百户家拒了亲事，气得脖子通红，愤怒喊道：“他家不过一个百户，女儿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竟敢嫌弃我！”他从小是全家捧在手心长大的，更别提家中下人和庶出兄弟了。他是未来的掌家人，谁不巴结他？
千户大人倒是冷静：“云峰，你莫要喊叫。这炤炤只是出身略低。她打小来我们家，不该说的话一句不多言，却有一身真本事。因着我是她爹的上峰，她显露本事时既显得不经意又不炫耀，还不压着我们家孩子的风头。可惜她是个女子，这份心计若是男儿身入官场，你未必是她对手。”
云峰红着脸辩驳：“我射箭比她厉害！”
千户大人道：“你成日有机会打猎，她出门打猎的机会少。况且，领兵打仗更讲谋略。你可知道她爹的百户所里，那些军户、小旗、总旗的家眷，没一个不说张夫人和炤炤好的。这得多会笼络人心？上了战场，张大人就能号令得动，有人替他卖命。”接着道：“炤炤年岁比你小好几岁，我们都想定给你。你是长孙，将来要掌家，你的妻子自然得有见识，才能带好家族，教好子孙。好妻旺三代。你去问问你祖母、你母亲，炤炤带出来的弟妹如何？她的妹妹和弟弟，无论规矩礼仪，还是读书习字、行事为人，都挑不出错来。”
云峰对祖父还是敬重的，委屈道：“我们不计较她出身，人家倒看不上我了，这是要去攀更高的高枝？”
千户大人拍拍孙子肩膀：“张大人夫妇极疼爱这孩子，尤其看重这长女。张夫人给她置办了一千亩地，几乎是全部家底了，足见其看重。这夫妻俩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是门好亲。既然拒了，必是有更多考量。他们的闺女，你不要小看。也别去得罪，这样的人家，谁知道以后能有什么造化？”这话也是借机敲打自己的夫人和儿媳。
祖父看人他向来服气。云峰的祖母见长孙被拒，心里略不舒服，道：“我们云峰说门门当户对的亲事也不难。”
千户大人道：“过些时日再替云峰说亲。免得张家不成，我们立刻说定一门门第更高的，倒像是刻意嘲讽人家。”
千户夫人自然不敢违逆丈夫。
李云峰被拒，心中很是不服。打听到炤炤常去书铺，便在书铺附近徘徊了好些天。
炤炤也不敢惹母亲生气去找景宇叔叔，只带了弟弟妹妹出门去书铺。正好被蹲守的李云峰随从看见，忙去通知了主子。
云峰装作在书铺偶遇炤炤。炤炤也装作没看穿，规矩地给他行了礼。云峰扯起一丝勉强的笑：“你们来买书？”
炤炤浅笑道：“随便看看。”
云峰又偷偷扫了炤炤一眼，心中暗评：并非什么出众的容貌。
见炤炤买好了纸准备离开，他忙在书铺外的拐角处拦住，压低声音问道：“你可是觉得我不好？”其实他想质问：我究竟哪里配不上你？
炤炤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仿佛听不懂这奇怪的话。
云峰实在忍不住：“亲事的事……”
炤炤立刻红了脸，低头道：“我小孩子听不懂这些。”
李云峰没料到炤炤这样回应，一时语塞。
炤炤规矩地行了个礼：“李公子，我带着弟弟妹妹还要去买些布料，先告辞了。”说完，便带着弟妹离开了。
云峰看着她走远，心道：我看你装！我不信你不知道这事！
见人已走远，只得悻悻带了随从回家，心里盘算着：定要让祖母给他寻门出身更高的亲事。这口气，非得争回来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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