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这天,又是赶上阳谷县的大集,生意格外火爆。刚过申时(下午三点左右),最后一点面剂子和馅料就全部用光了。摊子前还有几个没买到的食客,惋惜地咂咂嘴,说明日定要早些来。
金海累得几乎直不起腰,但看着空空如也的案板和鏊子,以及那沉甸甸、几乎要溢出来的钱箱,心里充满了成就感。他指挥着郓哥和收拾残局,清洗用具,自己则帮着潘金莲将最后的铜钱清点入库。
看着潘金莲默默地将分好的银子锁进她那个小木匣,金海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至少这部分银子,暂时是安全的,远离了胸口那尊“吞银兽”。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一个被他忽略了几天、几乎要遗忘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倏地窜进脑海,让他瞬间汗毛倒竖!
马裁缝的裙子!租期!
那条他为了暂时安抚潘金莲、花了一两银子租金租来的上好绸裙!当时说好只租五天!他赶紧在心里掰着手指头算日子——从租裙那天到现在…已经超过两天了!
按照马裁缝店里的规矩,逾期不还,租金加倍,若是损坏或丢失,更是要照价赔偿,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更重要的是,万一马裁缝等不及,直接上门来催讨,甚至嚷嚷开来…那潘金莲立刻就会知道,这裙子根本不是买的,而是租的!他好不容易用“赚钱”、“买新衣”营造出来的一点安稳假象,瞬间就会崩塌!以潘金莲那性子,得知自己被如此糊弄,羞愤交加之下,会不会再次被王婆和西门庆趁虚而入?甚至…那碗黑漆漆的毒药,会不会再次被端到面前?
金海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暗骂自己糊涂,这几天被生意和玉牌搞得焦头烂额,竟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不行!必须立刻去马记裁缝铺!” 金海一刻也不敢耽搁。他飞快地从钱箱里取出十两银子(足够支付逾期租金和可能的赔偿),又用油纸包好了特意留下的、准备自家晚上吃的十个馅饼(十个就是一百文,足够显示诚意了),跟潘金莲匆匆打了个招呼:“娘子,我出去办点事,很快回来!” 便迈开短腿,心急火燎地朝马记裁缝铺跑去。
他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那十两银子和十个馅饼在他手里仿佛有千斤重。一路上,他脑子里不断设想着马裁缝拉长着脸、冷言冷语催债的场景,甚至已经做好了被狠狠宰一笔、息事宁人的准备。
刚拐进裁缝铺所在的街口,金海一眼就看见马裁缝正站在店门口,手里拿着个算盘,似乎正在跟伙计交代着什么,脸色不太好看。更让金海心惊的是,马裁缝交代完,竟抬脚似乎要往外走!那个方向…正是通往紫石街武大郎家的方向!
他这是要亲自上门讨债了!
金海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累了,使出吃奶的力气冲刺过去,边跑边喊:“马掌柜!马掌柜!留步!留步啊!”
马裁缝闻声停下脚步,转过头,看见是武大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更是沉下了几分,鼻子里哼了一声:“哼!我当是谁,原来是武大掌柜!生意做得红火,倒是贵人多忘事啊!”
金海跑到他跟前,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作揖赔笑,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不敢不敢!马掌柜说笑了!小人哪敢忘!实在是…实在是这几天摊子上忙得脚不沾地,昏了头了!这不,刚忙完,立刻就给您送来了!实在是抱歉!抱歉!” 他一边说,一边赶紧将手里那包还冒着热气的馅饼递上去,姿态放得极低。
马裁缝本来确实是憋了一肚子火,准备亲自去武大郎家好好说道说道这逾期不还的事,甚至已经想好了要加收多少违约金。但此刻,看到武大郎这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态度诚恳跑来道歉的样子,尤其是闻到那油纸包里散发出的、勾人食欲的浓郁肉香,他肚子里的火气竟莫名消了一半。
他接过那包馅饼,打开油纸一角,十个金黄酥脆、香气扑鼻的肉馅饼映入眼帘,正是最近火遍阳谷县、他老娘叨叨了好几天想吃却一直没来得及去买的“金氏馅饼”!
马裁缝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了不少,语气也缓和了些:“哟,武大郎,你倒是会来事。这饼…可是难买得很啊。”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给老夫人尝尝鲜,赔个不是!”金海赶紧趁热打铁。
“裙子呢?”马裁缝发现金海手里除了馅饼,两手空空的。“这已经逾期两日了,裙子该换回来了啊!”
“裙子,不还了,我打算买下来,还希望马掌柜给个实惠!”金海接下来不慌不忙道。
买下来!马掌柜听后一愣神,以前要是“武大”说买他的裙子,他会觉得是天大的笑话,可是现在已今非昔比啊。
他一边看着手里的馅饼一边思忖卖多少银子合适。
稍后,他摆摆手,对旁边的伙计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这馅饼给后宅老太太送去!就说武大掌柜送的,还热乎着呢!”
伙计连忙接过饼跑了。马裁缝这才转向金海,脸上甚至带了点笑意:“五两,五两银子,不能再少了,这还是看在武大的面子上,旁人最少要六两银子。…”
“成交!”金海爽快的递过五两银子,一套上好的软烟罗五两的确不算贵。
马裁缝又是一愣,他还以为“武大”必然会跟他一番讨价还价,正在考虑如何应对这个过程。没想到“武大”这次竟然如此爽快。有钱就是有胆啊。看来以后还要跟这个三寸丁多交往啊
“罢了罢了,逾期的租金我也不收了,五两银子成交。看你也是个忙人,并非有意拖欠。这几日,我也实在是抽不开身,不然早去找你了。”
金海心里一动,小心翼翼地问:“马掌柜生意兴隆,这是接了的大单?”
“可不是嘛!”马裁缝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炫耀和感慨,“西门大官人府上!一口气定了五套上好的苏绣裙子!料子要最好的,做工要最精细的,催得又急!我和铺子里几个老师傅这几天几乎是日夜赶工,这才勉强赶出来!光是这五套裙子的定金,就够寻常人家吃用一年了!啧啧,西门大官人,真是…财大气粗啊!” 他话语里充满了对西门庆财富的羡慕和敬畏。
金海听得心中暗惊!五套上好的苏绣裙子!这西门庆为了讨好女人,真是舍得下血本!这更加深了他的危机感——西门庆的财力和社会地位,远不是他现在卖几个馅饼能比的。对方就像一座大山,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原来如此…怪不得没见掌柜的您上门…”金海脸上陪着笑,心里却飞快盘算着。逾期的事情暂时糊弄过去了,7️⃣裙子也买下来了。
金海大喜过望,赶紧将准备好的十两银子递过去:“多谢马掌柜!您点收!”
马裁缝找回五两银子,又开了张票据,写明裙子已售。金海小心翼翼地将票据收好,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这条裙子,总算名正言顺地属于潘金莲了,暂时消除了一个巨大的隐患。
离开马记裁缝铺,金海没有立刻回家。他揣着剩下的五两银子,在街上慢慢走着。夕阳的余晖将他的0影子拉得很长,却依旧改变不了那矮小的轮廓。
处理完裁缝铺的危机,他的心情却并未轻松多少。西门庆定制五套华服的手笔,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那是一个他目前根本无法抗衡的庞然大物。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家里的那个女人——潘金莲。
他对她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一方面,他灵魂深处属于金海的那部分,清晰地记得《水浒传》里潘金莲与西门庆通奸、最终用砒霜毒死武大郎的蛇蝎行径。每次看到她那双纤纤玉手,他都会下意识地想起那碗黑漆漆的毒药,后背发凉。那是刻骨铭心的恐惧和痛恨,痛恨她的狠毒,痛恨她对自己(武大郎)生命的漠视。
但另一方面,当他真正以武大郎的身份生活在这个时代,近距离观察潘金莲时,前世受过现代教育的金海,又无法抑制地生出一丝同情。潘金莲,本质上不过是这个时代男权社会下的一个悲剧产物。她年轻、美貌,却像一件物品一样被主人随意送人,嫁给了无论外貌、才情、能力都完全无法与她匹配的武大郎。她的痛苦、不甘和压抑,是真实存在的。在那个女性几乎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时代,她的出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绝望的反抗和对自己悲惨命运的可悲挣扎。金海甚至悲观地想,如果把十个现代女性扔到潘金莲的处境里,面对西门庆那样有权有势又风流倜傥的男人的引诱,面对武大郎这样的丈夫,恐怕…十个里有九个半都会成为“潘金莲”。剩下的半个,或许只是还没遇到机会。
这种理智上的理解,并不能消除情感上的恐惧和隔阂。他知道潘金莲目前暂时的安稳,是建立在“有利可图”(他能赚钱,提供物质)和“暂无更好选择”的基础上的,脆弱得不堪一击。
“唉…”金海长长叹了口气。目前的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他必须先稳住身边这位端着毒药的美女老婆。这就像在身边安放了一枚美丽的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他真的很怕,怕哪一天自己一不小心,或者王婆西门庆又使出什么更阴损的招数,潘金莲就会再次动摇,在那饭菜里悄悄掺上一勺砒霜…
好在,目前潘金莲似乎没有其他动静,甚至开始帮忙打理生意,这是一个微妙的、好的迹象。但金海丝毫不敢放松警惕。那两个坏人,王婆和西门庆,他们会就此罢休吗?王婆虽然暂时病倒了,但总有好的那一天。西门庆对潘金莲的觊觎之心,绝不会因为几次挫折就消失。他们能绕过自己,直接再去蛊惑潘金莲吗?
这种担忧,像一片阴云,始终笼罩在金海心头。
路过一家脂粉铺子时,金海停下脚步。他想了想,走进去,花了些钱,精心挑选了一套时下流行的、品质不错的胭脂水粉。用漂亮的纸盒包好。
手里拿着新买的胭脂水粉,金海的心情更加复杂。这既是一种投资(安抚炸弹),或许…也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这个时代悲剧女性的微小补偿和示好?
他抬头望了望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深吸一口气,迈着坚定的步子朝家走去。不管前路如何艰难,危机如何四伏,他必须走下去。为了长高,为了活下去,也为了…或许能改变些什么。
至少,今晚,他不用再担心马裁缝会突然敲门讨债了。这算是一个小小的胜利。而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看不见的地方酝酿。他必须更加小心,更加努力,才能在这漩涡中,挣得一线生机。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