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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吊灯的光芒像是融化的黄金,泼洒在宴会厅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反射出无数晃眼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水、雪茄烟丝和陈年酒液混合的馥郁气息,觥筹交错的脆响与压低的笑语编织成一张浮华而虚伪的网。我穿着那身为了潜入而特意挑选的宝蓝色丝绒长裙,裙摆曳地,像是拖着一片沉甸甸的夜色,与周遭珠光宝气的女宾们格格不入,却又因这份刻意营造的低调神秘,引来几道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指尖冰凉,紧紧捏着高脚杯纤细的杯柄,香槟细腻的气泡在杯中不断升腾、破裂,如同我此刻焦灼不安的内心。阿哲破译出的线索,几经周折,最终指向了这场由跨国生物科技巨头“彼岸”公司主办的慈善晚宴。据信,今晚的重点募捐对象之一,“新生儿童基金会”的负责人,手里掌握着与那家进行记忆神经元植入的实验室有关的资金流向信息。
郑锐强烈反对我亲自前来。“太危险了,林晞。‘彼岸’的水太深,我们还不清楚他们的底细。”他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耳后那道疤痕被发梢仔细遮盖,但我知道它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警告。
但我必须来。那个在黑暗实验室里轻笑呼唤“姐姐”的声音,那些强行植入我脑中的、属于别人的冰冷记忆,像无数只无形的手,推着我,不容退缩。我需要答案,关于我的过去,关于那个“弟弟”,关于我究竟是谁。
目标人物,基金会的负责人,是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笑容如同量角器般精准的白发老者——汉斯·米勒。他正被几个人簇拥着,谈笑风生。
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那只狂躁擂鼓的野兽,我调整面部肌肉,扯出一个符合场合的、略显疏离的微笑,端着酒杯,一步步向他走去。
“米勒先生,”我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久仰大名。贵基金会在儿童神经发育领域的贡献,令人钦佩。”
汉斯·米勒转过身,那双湛蓝的、如同覆盖着薄冰的湖泊的眼睛看向我,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审视。“感谢您的赞誉,这位女士是……”
“一个对慈善事业感兴趣的普通人。”我避重就轻,伸出手,“林晞。”
他的手干燥而有力,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微微粗糙的皮肤质感。
就在我们的手指接触的瞬间——
轰!
像是一颗炸弹在颅内引爆!
眼前的奢华宴会厅如同被打碎的镜面,寸寸剥落、消散。水晶灯的光芒扭曲、拉长,变成惨白的、不断闪烁的荧光灯管。悠扬的乐曲被刺耳的、重复的电子音取代,空气里浮华的香气被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消毒水气味粗暴地覆盖。
视线猛地被压低。
我变成了一个孩子。不,是我被强行塞进了一个孩子的视角里。
逼仄的空间。四面是冰冷的、泛着金属光泽的墙壁,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紧闭的、看起来厚重无比的门。头顶的灯光白得刺眼,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无所遁形。
恐惧。
巨大的、几乎要将灵魂碾碎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我(他?)的每一寸感知。
我(他?)蜷缩在房间的角落,双臂紧紧抱着膝盖,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身上穿着粗糙的、统一的白色棉布衣服,像囚服。
门外传来沉重的、规律的脚步声。靴子敲击在金属地面上的声音,每一步都像踩在脆弱的心脏上。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
“咔哒。”
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门,被缓缓推开一条缝。
光线涌入,勾勒出一个高大、穿着白色制服、看不清面容的轮廓。那身影带着一种非人的、机械般的压迫感。
我(他?)的心脏骤停,呼吸窒住。
那身影没有完全进来,只是停在门口,冰冷的视线扫过房间。
然后,一个东西被扔了进来。
“啪嗒。”
是一个小小的、看起来硬邦邦的面包,滚落在地板上,沾上了灰尘。
没有言语。没有任何多余的指令。
那身影退了出去,门再次被关上,落锁。
脚步声逐渐远去。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我(他?)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下来。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巨大的屈辱交织。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肮脏的面包,胃部因饥饿而灼痛,喉咙里堵着酸涩的哽咽,却不敢哭出声。
不能哭。
哭了会被带走。
像……像他们一样。
脑海里闪过几个模糊的、哭泣着被拖走的身影,伴随着凄厉的哭喊:“哥哥——!”
哥哥……
这个称呼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记忆的某个闸门。
这不是别人的记忆!
这恐惧,这屈辱,这被囚禁的绝望……这低矮的视角……
这是郑锐的记忆!
是郑锐的童年!
那个被扔进来的、沾满灰尘的面包……那个在门口冷漠注视的白色身影……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几乎将我冻僵在原地。我猛地想要抽回手,切断这该死的、不受控制的连接。
然而,就在这意识剧烈挣扎的瞬间,眼前的画面再次扭曲、切换。
依旧是那个冰冷的囚室。
但视角稍微高了一些,似乎是几年后。
依旧是那个高大的白色身影站在门口。
但这次,他没有扔下面包。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闪烁着微弱蓝光的、如同某种神经接口般的装置。
冰冷的、毫无波动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像是金属摩擦:
“编号739,展示你的‘适应性’。”
我(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一种比面对饥饿时更深的恐惧攥紧了他。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装置,嘴唇咬出了血。
“拒绝,将接受‘净化’程序。”那声音毫无感情地宣判。
“净化”……这个词让灵魂都在战栗。
我(他?)眼中最后一点光芒熄灭了,像是认命般,缓缓地、颤抖地,抬起了右手。
视线落在右手上。
在那瘦小的、属于孩子的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地方,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圆形疤痕,正渗出细微的血珠,疤痕周围的皮肤下,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蓝光一闪而逝。
就是这个疤痕!这个位置!
郑锐的手腕上,也有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他声称是小时候不小心被铁丝划伤留下的旧疤!
画面戛然而止。
如同退潮般,冰冷的囚室、刺眼的灯光、消毒水的气味瞬间抽离。
奢华、温暖、香气馥郁的宴会厅景象重新涌入视野,耳边再次充满了虚伪的谈笑和悦耳的乐曲。
我像是溺水之人被猛地拉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捏着酒杯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几乎要将玻璃捏碎。
汉斯·米勒依旧握着我的手,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快、极难察觉的、类似数据流闪过般的光芒,快得让我以为是幻觉。他的笑容依旧标准:“林小姐?你还好吗?你的手很凉。”
我猛地抽回手,动作之大,引得旁边几人侧目。
“没……没什么。”我强自镇定,声音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抱歉,失陪一下。”
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郑锐的童年记忆像一场酷刑,让我几乎崩溃。我需要冷静,需要理清这骇人的信息——郑锐,他不仅仅是一个知情者,他本身就是那个实验室的产物!他手腕上的疤痕,他耳后那会诡异流血的疤痕……都是证据!
他对我隐瞒了一切!
我转过身,只想尽快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找到阿哲,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就在我转身的刹那,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宴会厅靠近露台的角落。
我的血液,在那一刻,彻底凝固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在那个相对安静的角落,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的男人,正背对着落地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优雅地举着酒杯,向对面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士致意。
侧脸轮廓分明,下颌线紧绷,鼻梁高挺,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我无比熟悉的、带着疏离和戒备的弧度。
郑锐。
是郑锐!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他明明强烈反对我前来,并且明确表示会在外围接应,绝不会踏入宴会厅一步!
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寒意如同海啸,将我吞没。他骗了我?他一直都在监视我?还是……他和这个“彼岸”公司,和这个汉斯·米勒,根本就是一伙的?!
似乎感受到了我近乎实质的目光,郑锐缓缓转过头,视线穿越喧闹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他的眼神,平静得可怕。
没有惊讶,没有担忧,没有一丝一毫被撞破的慌乱。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按照预定程序走到此处的棋子。
他隔着人群,远远地,对着我,极其轻微地,举了举杯。
嘴角那抹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乃至带着一丝怜悯的嘲弄。
不……
不对……
这不是郑锐……
至少,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郑锐!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让我浑身发冷,几乎站立不稳。
而就在这时,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仿佛某种无声的指令在瞬间传递了整个宴会厅。
原本谈笑风生、举止各异的宾客们,无论是正在举杯的,还是低头私语的,亦或是翩翩起舞的……
他们的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凝滞。
紧接着,如同被按下了同一个开关。
他们,所有人——
汉斯·米勒,他对面那位笑容娇媚的女士,不远处正在品尝鱼子酱的秃顶男人,甚至远处服务生托盘里取酒的优雅老者——
他们齐刷刷地,或转动眼球,或微微侧头。
数百道目光,在同一时刻,聚焦到了我的身上。
而他们的眼睛……
他们原本或蓝或棕或黑的眼瞳,在璀璨的水晶灯下,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激活、侵染——
泛起了一片冰冷、幽深、毫无人类情感的、完全一致的……
机械蓝光。
如同数百个被同时点亮的、冰冷的蓝色指示灯。
整个奢华浮夸的宴会厅,在那一刻,变成了一个巨大而精密的……机械巢穴。
而我,是唯一那个暴露在灯光下,无所遁形的……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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