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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扒皮那尖酸刻薄的声音,像一把冰锥子,狠狠扎进沈青几乎要冻僵的耳膜里。她猛地抬头,看到那张写满了刻薄与贪婪的脸,像一尊拦路的恶鬼。
王扒皮带着两个惯会溜须拍马的跟班,像三尊门神似的堵在那里,几乎挡住了所有光线。王扒皮那双三角眼滴溜溜地转着,先是像打量货物一样扫过沈青苍白憔悴的脸,随即猛地钉在了她身后炕上那个无声无息、浑身染血的男人身上。
“哟嗬!”王扒皮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乐子,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恶意和审视,“沈家的,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让你扫雪,你躲屋里孵蛋?这半死不活的野男人又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捡回来的?啊?!”
他往前逼近一步,瘦削的身躯带着一股欺软怕硬的戾气,几乎要撞到沈青身上。冰冷的空气里混着他身上一股劣质烟草和隔夜酒气的臭味,令人作呕。
沈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指在身侧悄然攥紧,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让她勉强维持着镇定。
她微微垂下眼睑,避开那令人不适的视线,声音努力放得平稳,却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沙哑:“回…回王管事的话。我…上山想找点吃的,在山坳背风的地方…遇到的他。”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可怕的场景,语气里带上了恰到好处的后怕和怜悯:“不知是打哪来的流民,可怜见的,遇了狼群,浑身是伤,就剩一口气了,倒在雪地里等死…我,我实在看不过眼,总不能见死不救…就,就拼死把他拖了回来。真不是故意误了工…”
“流民?”
王扒皮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响的嗤笑,压根不信,绕着炕沿走了半圈,像审视牲口一样盯着昏迷不醒的萧珩,“哼!编!接着编!这冰天雪地,鬼都冻得梆硬,哪来的流民?瞧这细皮嫩肉的样儿,这身段骨头,像是吃不饱饭的流民?骗鬼呢!”
他猛地转回身,手指几乎戳到沈青鼻尖,厉声喝道:“我看分明就是哪逃出来的流放犯!或者是敌国混进来的细作!沈青!你一个罪籍,自身难保,还敢私藏来历不明的人?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说!他到底是什么人?!不说清楚,今天连你一块捆了送赵百户那!”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跟着撸袖子瞪眼,气势汹汹地附和:“对!捆了送官!”
“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搜搜身!”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沈青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她脸色更白了几分,身体微微发抖,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一半是吓的,一半是急的,却也带着几分表演的成分。她知道,硬扛只会更糟。
“王管事明鉴!天地良心!他…他真是我捡的!我都不认识他!”
她带着哭腔,声音哽咽,显得无助又可怜,“我看他…看他年纪也不大,冻得就剩一口气了,浑身血糊糊的,想着也是一条人命,我…我一时糊涂,就动了恻隐之心…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多事!可我要是现在把他扔出去,他立马就得死啊!求您…求您发发慈悲,高抬贵手…”
王扒皮三角眼眯着,像毒蛇一样盯着她,显然没那么好糊弄。但看她哭得凄凄惨惨,语气稍缓,却更显刁钻阴险:“慈悲?老子这没那玩意儿!你自个儿都活不下去了,朝不保夕,还有闲心捡人?骗谁呢!说!独自跑那深山老林里到底干什么去了?!别跟我说就为找那几口塞牙缝的野菜!那破山沟子,狼比野菜多!”
这个问题极为险恶,直接质疑她进山的动机,暗示她有不轨行为。
沈青心一横,知道必须给出更实在的理由。她连忙侧身放下受伤的男子,指着墙角那几株刚采回来、还带着泥雪、蔫头耷脑的老鹳草和黄芩,急声道:“不敢瞒管事!主要…主要是为我弟弟!王管事您看看小枫…”
她让开身子,让王扒皮能更清楚地看到炕上蜷缩着的沈枫。孩子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即使在睡梦中也不时咳嗽两声,显得异常脆弱。
“他前日就咳,昨日受了寒气,发起高热了!烧得都说胡话了!我实在没法子,家里没药也没钱,才咬牙冒险进山,想碰碰运气采点老鹳草和黄芩回来给他退热止咳…这才…这才碰巧在山坳里遇上了那人…管事您看,药还在这儿,我刚回来,正准备给他煎呢…”
王扒皮狐疑地扫了一眼那几株其貌不扬的破草,又瞥了眼炕上确实病恹恹的沈枫,脸色稍缓,但嘴上依旧不饶人,刻薄道:“哼,算你还有点由头!病得倒是时候!但规矩就是规矩!你…”
他的话再次被硬生生打断!
这一次,不是人声,而是一股突如其来的、极其霸道浓郁的香气!
一股奇异而温暖的粥米醇香,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勾人魂魄的鲜香,猛地从灶台上那口边缘歪斜的破铁锅里弥漫开来,如同实质般瞬间席卷了整个狭小冰冷的空间!
它霸道地冲散了屋里的霉味、药草味、甚至王扒皮身上的臭味,强势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勾起最原始的食欲。
那锅煮完后还剩一点锅底,散发出与它寒酸内容物截然不符的的香气!
王扒皮和两个跟班都不由自主地狠狠吸了吸鼻子,喉结滚动,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样,猛地钉在了那口破锅上,连刚才的审问都忘了。
这味道…太香了!香得不合常理!比屯里大灶上过年熬的猪油渣炖菜还要勾人百倍!
“咦?邪门了!”王扒皮的注意力彻底被转移,三角眼里闪过惊疑、贪婪和浓浓的好奇,他凑近两步,伸出手就想掀开那滚烫的锅盖看个究竟,“你这煮的什么玩意儿?加了什么料?这么香!”
沈青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这香气太过异常,远超她的预期!绝不能让王扒皮深究下去!
她正要上前阻拦,屋外却适时地响起一个爽利又带着十足惊讶的女声:“哎哟喂!老天爷!啥东西这么香?飘老远都闻见了!香得我灶上的饼子都烙不下去了!沈家妹子,你这是捣鼓啥神仙吃食呢?”
邻居张秀姑探进了头,她被这奇香直接从隔壁灶房勾了过来。一看到堵在门口的王扒皮一行人,她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些许忌惮,但还是笑着打招呼:“王管事也在啊。”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灶台上那锅沸腾的粥和炕上病弱的孩子以及一脸焦急无助的沈青,心下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她是个爽快人,心眼实在,看不得欺负人,立刻开口道:“妹子,这是给小枫煮的药粥?闻着可真香!孩子病了好受罪,是该吃点好的补补。”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不由分说塞到沈青手里,“我这还有小半块黑馍,虽硬了点,泡粥里也能软和,你先拿着给孩子垫垫。病了好得快。”
这热心肠的打岔,恰到好处地解了沈青的燃眉之急。
王扒皮被张秀姑这一搅和,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再强行去掀锅盖。
毕竟香气再怪,也就是一锅破粥,难道还能是龙肝凤髓?但他心里那点狐疑却没散,只是哼了一声,对沈青道:“算你走运!既然张嫂子替你说话,老子今天就给你半日假!下午扫雪,要是还不见你人影,哼!有你好果子吃!”
他又狠狠瞪了那口依旧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破锅一眼,似乎想把这味道记住,这才悻悻地带着两个一步三回头、不停咽口水的跟班,骂骂咧咧地走了。
沈青提着的心这才猛地落回实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双腿一阵发软,差点站不住。她连忙扶着门框,对张秀姑连声道谢:“张嫂…真是太谢谢您了…”
“谢啥!邻里邻居的!”张秀姑摆摆手,压低声音,“王扒皮就不是个东西!专会欺软怕硬!你快照顾孩子吧!”她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又看了眼那锅粥,“不过说真的,你这粥…咋煮的?香得忒吓人了!闻着就饿!”
沈青心里苦笑,面上却只能含糊其辞,半真半假地解释:“就是…麸皮野菜乱炖,可能…可能我以前在山里胡乱采了点野花椒和香叶子,捣碎了扔进去,没想到这么出味…闻着香,其实没啥…”
送走一步三回头、还在吸鼻子的张秀姑,沈青反手死死闩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她看着手里那半块硬得能硌牙的黑馍,又看向灶台上那锅依旧散发着致命诱惑香气的粥,再看看昏睡不醒的男子和炕上虚弱咳嗽的弟弟,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感油然而生。
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王扒皮的刁难绝不会停止,家里的情况也只会越来越糟。这粥…这香气…或许是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她看着熟睡的弟弟,感叹他的睡眠质量是真的好,这都吵不醒他,也多亏没醒来,不然可能就露馅了。
沈青端了碗温水,走进昏暗的里屋。男子依旧无声无息地躺着,脸色苍白得透明,但呼吸似乎比昨夜平稳了些许,胸膛有了微弱的起伏。
她小心地扶起他的头,想给他喂点水。水流顺着他干裂的唇边滑落,洇湿了胸前的衣襟。沈青放下碗,想替他擦干。
指尖触及他冰冷的胸膛,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能感觉到其下坚实而冰冷的肌理。她脸微微一热,正要偷偷摸一摸,指尖却无意中碰到一小块硬物,藏在他紧贴胸口的内袋里。
那东西触手冰凉,质地坚硬,边缘清晰,似乎是个…牌子?
鬼使神差地,沈青的手指顿了顿。一个声音在脑海里疯狂警告她:别碰!知道的越多越危险!好奇心会害死猫!
但另一个声音,来自生存最底层的本能,却在尖叫:你必须知道!你捡回来的是什么人?!他身上藏着什么秘密?这关系到你和弟弟的生死存亡!无知带来的可能是更大的灾难!
挣扎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她咬咬牙,指尖微微颤抖着,极其小心地探入他微敞的领口,触碰到那冰冷坚硬的物体。她屏住呼吸,用最轻的动作,将它勾了出来。
那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玄色令牌,触手冰凉沉重,绝非普通铁器,似铁非铁,似玉非玉,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令牌边缘镌刻着繁复古老的云雷纹,透着一股神秘威严的气息。
正面是一个凌厉的、她从未见过的篆体字,结构复杂,笔画如刀劈斧凿,隐约像个“萧”字,又似乎蕴含着更深的意味。令牌背面,则是一道深刻的、令人触目惊心的斩痕,几乎将令牌从中劈开,却偏偏在最后关头被某种力量阻住,没有彻底碎裂,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场惨烈而顽强的抵抗。
沈青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拍,随即疯狂擂动!这令牌……绝非凡物!还有那道狰狞的斩痕,是直奔着取命去的杀招!他到底是什么人?仇家是谁?为何要对他下如此杀手?这令牌是身份的象征,还是催命的符咒?
巨大的恐惧和不安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将令牌塞回原处,仿佛那东西烫手得能灼伤灵魂。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冰凉的衣物贴在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
就在这时,屋外似乎传来一些模糊的动静,像是屯子里的人声,又像是风吹过破窗棂的呜咽。
沈青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地替萧珩拢好衣襟,擦去水渍,心脏还在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腔。她强迫自己冷静,将碗放好,深吸一口气,步履有些虚浮地走出里屋。
王扒皮带着跟班,走出沈青家院子一段距离,风雪似乎更大了些。他却忍不住停下脚步,拧着眉头,回头狐疑地望向那间破败的、仿佛随时会被风雪吞没的土屋。
那异常的、勾魂夺魄的香气,似乎还隐隐约约萦绕在鼻尖,诱得他肚里馋虫直叫。但他心里那点疑虑,却像雪地里的爪印,越来越清晰。
他三角眼眯缝着,精光闪烁。那沈青…言辞闪烁,有点古怪。那锅粥,香得太邪门,绝不像她说的什么野花椒那么简单。还有她捡回来的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流民?哼,骗鬼呢!那通身的气派,昏迷中都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
看来,得好好查查。这黑山屯,还没什么事能瞒过他王扒皮的眼!
他咂摸了一下嘴,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贪婪的冷笑,显然并未完全相信沈青的那套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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