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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上的剧情正推至高潮。关羽怒斩督邮,张飞纵马扬鞭,刘备带着乡勇转身离去,背影决绝得似要踏碎这满世污浊。
李睿望着戏台,忽然开口:“这第一回,叫什么名字?”
随从忙躬身回道:“听外头人说,这第一回叫张翼德怒鞭督邮。”
“怒鞭督邮……”
李睿低声重复这四个字,目光却透过竹帘,直直落在后台廊下。
那里,时念正立在廊下。
浅醉刚递过去一杯热茶,两人正凑在一处低声说着话。
风掀起时念的比甲下摆,露出裙上绣的几枝兰草,那针法细腻,瞧着倒像是苏州那边的手艺。
他忽然忆起昨日李贤跪地求饶的模样,又想起先前时念说“家父曾在泉州府做些生意”时的坦然。
果然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戏台锣鼓再次骤响时,李睿忽起身:“回府。”
随从愣了愣:“侯爷,不再等看完这出戏了?”
“不必了。”
李睿步至门口,又回头望了眼戏台,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
“这戏文,留着下次再看也是一样。”
时念闻讯赶来,刚踏上回廊就见李睿往外走,忙上前两步道:
“侯爷不再坐坐?后厨刚蒸好的桂花糕,还热着呢。”
李睿脚步未停,只淡淡回:
“戏文故事再难得,终究能在书里寻见,可你这怡红院的故事,倒比戏本里的还稀罕。”
他顿了顿,忽然侧过头看她,目光深不见底。
“若有一日,时老板遇上解不开的难处,尽可来永安侯府寻本侯。”
时念心中猛地一凛,面上却依旧笑得温顺。
“多谢侯爷体恤,但愿永不用劳烦侯爷。”
李睿没再多说,踩着凳脚上了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吱声响时,他忽然掀起车帘往后望。
时念还立在院门口,青布裙衫在晨光里飘着,倒像株韧劲十足的客松。
“侯爷,”
随从忍不住凑上前,压低声音问:
“这怡红院,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李睿放下车帘,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玉带,语气沉了几分:
“去查泉州府近十年的商户名册,尤其是做海产生意的,一一列出来给本侯。”
车窗外,怡红院的锣鼓声还隐约传来,混着戏台上张飞粗哑的吼声:
“这满世污浊,不如俺老张一把火烧个干净!”
李睿靠在车壁上,闭了闭眼,方才时念鬓边那支素银簪子——
那样式,竟和他亡妻嫁妆里的一支有七分相似。
而他亡妻的娘家,恰好就在泉州府。
马车转过街角,再也看不见怡红院的影子时,时念才悄悄松了口气,手心的汗早浸湿了帕角。
浅醉连忙凑过来,声音里带着些担忧:“念姐,那永安侯他……”
“是个厉害角色。”
时念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语气凝重。
“至少比李贤难对付数十倍。”
竹帘后的戏台上,刘备正带着关羽、张飞往远方去,朝阳的金光洒在三人身上,像镀了层耀眼的铠甲。
时念忽然笑了,眼底闪着光。
《三国演义》里最不缺的,本就是英雄遇英雄。
她转头对浅醉道:“去告诉林老,把煮酒论英雄那回赶紧排出来。”
晨雾还没散尽,春螺巷的青石板路上已落了不少马蹄印,杂着行人的脚步声。
从江南来的绸缎商,正带着账房先生站在怡红院门口,手里捏着的银票边角都被汗浸得发皱。
“听说你们这儿,《三国演义》的戏服图样能卖?”
他操着一口软绵的吴侬语,指尖在烫金戏单上轻轻点着。
“我要关羽那身绿袍的图样,得让苏州的绣娘照着做,赶在中秋前提货。”
念八刚把“今日客满”的木牌挂上门楣,听见这话,笑得见牙不见眼。
“图样五两银子一张,概不还价。”
绸缎商忙不迭地掏钱,忽然被巷口传来的喧哗声惊得回头。
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汉子正往这边来,为首的人身系弯刀,羊皮袄上还沾着黄沙,一看就是刚赶路来的。
“我们从宣府来!”
他嗓门比戏台上的张飞还粗哑,隔着老远就喊:
“听说你们这儿能看刘关张结义的戏?”
时念站在二楼回廊上,看着那些风尘仆仆的身影,忽然想起昨日收到的那封家书。
泉州府的船商在信里说,南洋那边的诸国商户,近来都在打听蓝星的故事。
连东边小倭国的王子,都托人来要一套《三国演义》的抄本。
“念姐,宫里来的公公到了。”
浅醉抱着刚绣好的戏服走过,鬓边别着朵刚摘的新鲜白梅。
“说是贵妃娘娘想听《身骑白马》,让凝霜明日进宫唱给娘娘听。”
时念接过戏服的手顿了顿。
那戏服的浅绿色衬里上绣着缠枝莲纹,针脚细密得根本不像民间手艺。
“你去回公公,就说凝霜近日身子不适,怕是扰了娘娘兴致,改日再专程去给娘娘请安。”
浅醉不明白为何时念要拒绝,他们若是能进宫给贵人演上一出……
若是入了贵人的眼,只怕往后就再也不用担心客源的问题了。
然而时念心中却并没有浅醉那么轻松。
电视剧里常道:一入宫门深似海。
即使他们入宫的目的并非宫斗剧中所演那般。
但在没有绝对筹划之前,她暂时不打算入宫淌这滩浑水。
巳时的日头刚爬过宫墙,宫里的御书房内,南齐帝正对着一堆奏折皱着眉。
案几上堆着的《三国演义》抄本,已被翻得边角卷翘。
“赤壁之战”那页还夹着片早就干枯的桃花。
“这时念,倒真会编故事。”
连边疆的将军都在奏折里提,说他部下听了赵子龙单骑救主的故事,如今操练都比往常勇猛三分。”
连福默不成声,想了想,这才试探开口:
“陛下,可要宣时念进宫?”
“不必。”
南齐帝合上抄本,指腹在“草船借箭”四个字上轻轻摩挲。
“朕要亲自去瞧瞧。”
连福惊得差点打翻手里的茶盏,急声道:“陛下万金之躯,怎能去那种市井之地?”
“哪种地方?”
南齐帝挑了挑眉,语气带着几分不悦:
“能写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地方,朕不信是什么腌臜去处。”
夕阳透过雕花窗棂,在怡红院的戏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暖融融的。
十二扮的关羽正横刀立马,丹凤眼扫过台下时,忽然瞥见角落里坐着个穿青布衫的客人,模样瞧着有些苍老。
那人面前只摆着一碗粗瓷茶盏,可坐姿却端正得像神龛上的佛像,丝毫不乱。
待唱到桃园结义共生死那句时,他端茶的手忽然微微一颤,茶沫溅在袖口上,竟也没察觉。
“那是从陇西来的老将军。”
浅醉端着一碟点心走过,凑到时念耳边低声说:
“听说打了一辈子仗,刚退下来没两年,然而他的独子去年殁在边关了,如今全家就他一个人了。”
时念望着老人鬓边的白发,轻轻叹了口气。
在家国大义面前,人要做的取舍,终究太沉、太痛了。
永安侯府。
随从轻手轻脚走进书房,把声音压到最低:“侯爷,宫里刚传出来的信儿,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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