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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香伊第一个起身鼓掌,银灰旗袍随掌声簌簌晃动,声音亮得像淬了劲。“说得好!我爹在边关常说保家卫国不分男女,这花木兰才是真真正正的女子风骨!”
卖花姑娘抹着眼泪笑出声,手里攥皱的花束都忘了整理。
“这花木兰姑娘太厉害!比那些躲在书后面,只会挑女子衣裳毛病的酸秀才强百倍!”
老秀才捧着刚抄好的《木兰辞》,枯瘦的手指在纸页上轻轻摩挲,沉默半晌,忽然对着时念缓缓拱手。
他先前紧绷的脊背松了些,声音里卸了锐利,添了几分疲惫,却更多了释然。
“时老板,这《木兰辞》……能否再抄一份给老夫?老夫想带回府里,念给孙女儿听听。”
时念笑着点头,浅醉立刻取来宣纸与狼毫。
流芝放下琵琶,研墨时手腕还在因激动轻颤,墨汁在砚台里晕开细腻的圈。
暖黄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戏台案上的《木兰辞》抄本上。
也落在满院或激动、或沉思、或红了眼眶的脸上。
有穿粗布的妇人悄悄抹泪,有年轻学子低头默念。
连阿福都凑在角落,踮着脚想看清纸上的字。
时念望着这一幕,忽然恍然。
这场辩论会,早已经超越了旗袍是否轻浮的浅层争执。
她们真正在争的,是女子能否有自己的铠甲,能否有自己的战场,能否在满是男子功业的史书字缝里,为自己争得半寸立锥之地。
“阿福,”
阿福刚跑过来,还带着喘劲儿,时念低声吩咐:
“快去备足笔墨纸砚,让伙计们把《木兰辞》抄上一百份,明日一早送到街头巷尾,但凡有人要,就免费给。”
待阿福应声跑开,时念抬手轻轻压了压,喧闹的大堂渐渐安静。
她走到戏台边缘,指尖拂过旗袍的玉色盘扣。
冰凉的触感让她语气更显清明,声音清得像洗过的月光:
“诸位今日争论旗袍是否轻浮,说到底,藏在话里的,是怡红院出身的女子,配不配谈风骨。”
老秀才握着抄本的手指微微发颤,没再反驳。
“以前的怡红院是什么模样,是巷口挂着的暧昧红灯笼,是姑娘们强装的笑颜,是连抬头说话都要藏着怯意。”
“这些,我不否认。”
因为那都是这群人的来时路。
她的目光扫过巷口方向,那里曾是姑娘们接客的地方。
如今却种着两株新栽的海棠,枝桠上刚冒了新芽。
“可现在的怡红院,每月缴的税银比三家绸缎庄加起来还多,账本上每一笔收支都经得起顺天府查验。”
“姑娘们台上唱的是《水调歌头》的豁达,演的是《西厢记》的赤诚,绝不会有任何一句唱词、一个身段,辱没了斯文。”
她再次拿起浅醉绣好的旗袍样稿,高高举过头顶,让满院人都看清。
“大家再瞧这旗袍——明明比寻常襦裙还要严实。”
“可为何还是会有人说轻浮,偏要盯着我们这些靠唱戏谋生的女子,盯着一件蔽体的衣裳不放……”
“我知道!”
卖花姑娘突然高声喊出来:
“因为她们怕我们活得太像人!怕我们不再只敢躲在背后,怕我们也敢穿好看的衣裳,也敢说自己的道理!”
这话像把淬了半生酸辛的钝刀,轻轻一割,就戳中了在场多少女子藏在心底的委屈。
好些妇人攥着衣角的手紧了紧,眼眶瞬间红透,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话,她们藏在心里多少年,却没敢说出口。
时念重重点头,字字掷地:
“南齐律法写着凡良民皆可经商,没写青楼出身者永世不得翻身;”
“写着男女平等纳税,没写女子穿衣需经男子许可!”
“在律法面前,我们南齐千万百姓人人平等,凭什么我们靠本事吃饭,还要被贴轻浮的标签?”
她转向那群还没走的老秀才,目光灼灼如燃灯:
“老先生,我们靠自己的本事吃饭,凭自己的清白立足,您能理解吗?”
“罢了罢了,是老夫守着旧规矩,太过迂腐了。”
白胡子老者忽然重重咳嗽一声,拐杖却没再落下。
他浑浊的眼睛看着戏台中央的时念。
旗袍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衬得她身姿挺拔,半点没有往日妓子的作态。
老者顿了顿,补充道,“这旗袍……确实蔽体,也确实好看,是老夫先前看窄了。”
老秀才们面面相觑,先前紧绷的脸色渐渐缓和。
最终有大半人都留了下来,要了《木兰辞》的抄本,连告别时的拱手,都多了几分真心。
辩论会散场时,夕阳正斜斜地淌下来,金红的光漫过怡红院的匾额,把“怡红院”三个字染得暖融融的。
左香伊拽着关念慈的手:
“明日我就去绸缎庄裁布,做件新旗袍穿去演武场!让那些说女子不能舞剑的人瞧瞧!”
关念慈眼里闪着光:
“嘻嘻,我要让浅醉姐姐帮我绣!就绣木兰从军的纹样,绣上她跨马持剑的模样!”
*
怡红院的辩论会像长了翅膀,扑棱棱飞出春螺巷。
一夜之间,传遍了盛京的街头巷尾。
皇宫御书房里。
南齐帝捏着那份从街头得来的《木兰辞》抄本,指腹在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那句上反复摩挲。
他嘴角噙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眼底兴味颇浓。
太监总管垂首侍立,听着帝王低笑出声:
“这时念,倒会借题发挥,一首《木兰辞》,把满盛京的道理都讲完了。”
还拿南齐律法说事,说的就像这律法专为她而写的一般。
案上还摆着龙卫的密报,上面写着:
怡红院姑娘穿旗袍逛书店、听评书,引得盛京女子纷纷效仿。
南齐帝忽然抬眼,对连福说:“把朕那件织金龙袍取来。”
一盏茶后,他对着铜镜比划了两下,厚重的龙袍裹着身子,倒显得笨重。
帝王忽然想起时念穿的旗袍,利落又显身姿,不由得笑道:
“传旨,赏怡红院云锦十匹,就说……朕也觉得这旗袍样式不错,让时念把旗袍的样子送进宫里来,给后宫的娘娘们瞧瞧。”
梁王府。
湖风卷着荷叶的清香,拂过许澜沧指间的羊脂玉扳指。
沧九正捧着《木兰辞》,轻声读给自家王爷听:“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许澜沧指尖捻着玉扳指,低声吟完这两句,忽然低笑出声。
“这等气魄的诗词,怪不得那些老学究会如此溃不成军。”
沧九躬身补充:
“回王爷,听说太子殿下昨夜见了《木兰辞》抄本,当场就砸了刚做好的旗袍样稿,还骂时念妖言惑众,败坏风气。”
许澜沧挑眉,随手将一颗棋子丢进面前的湖里,荡起一圈圈涟漪。
“他越急,我们越该稳着。”
他望着皇宫的方向,眸底闪过一丝深意。
“去给时念送些上好的杭绸,就说……本王觉得《木兰辞》意境开阔,该谱成曲子,让更多人听见。”
太子拉拢时念不成,如今在他手里吃了这么大个亏,看来是已经忍不住要对怡红院出手了。
可,那怎么行?
毕竟,他和时念还有一纸契书在。
只要他在一日,怡红院便永远在他的庇护范围。
东宫的琉璃瓦在暮色里泛着冷光,殿内却一片狼藉。
太子许承珏一把抓过案上的《木兰辞》抄本,狠狠撕得粉碎。
雪白的纸屑混着妆台上翻倒的胭脂水粉撒了一地,艳红的脂粉沾在纸屑上,像溅了血。
“女子从军?简直荒谬!不过是群妓子编出来的谎话,也配被人捧着读?”
他踹翻妆台,描金的镜匣“哐当”一声摔在地上,镜面裂开蛛网般的纹,映出他扭曲的脸。
“不过是群妓子,也配谈风骨?也配让父皇另眼相看?”
侍者跪在地上,颤声劝:
“殿下息怒,宁家虽倒了,可咱们还有吏部尚书撑着,还有机会……”
“机会?”
太子冷笑,抓起一把碎纸掷向窗外,纸屑被风卷着飘远。
“连父皇都觉得那旗袍好看,连盛京的百姓都在念《木兰辞》,你让孤怎么争?”
他想起时念在辩论会上的话,像根尖刺扎在心头。
“律法若割向受害者,不如扔进灶膛烧了”。
这话,像在骂他,又像在骂这世道,让他胸口堵得发慌。
盛京城的另一端,宣威将军府的演武场上,左香伊穿着银灰旗袍,正挥剑劈开木桩。
剑光一闪,三指粗的木桩“咔嚓”一声断成两截,红腰带随动作扬成一道弧线。
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却半点不见累。
左乾站在廊下,看着女儿利落的动作,抚须大笑:
“好!这才是我左家的女儿!有花木兰的几分气魄!”
左香伊白了一眼左乾,“爹,当年不要我习武的人不也是您?”
左乾老脸一红,“瞎说!”
“你爹我如此明事理,怎么可能不让我的宝贝女儿学武?”
“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爹不爱听。
他转身对身后的家丁说:“明日备马,我要去怡红院听戏,顺便见见这位时老板。”
而盛京书院的油灯下,温简明正给流芝送来的诗集写批注。
窗外传来学子们诵读《木兰辞》的声音,清朗朗的,飘进窗里。
他笔尖一顿,在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那句旁,轻轻画了只竖着耳朵的小兔子。
笔尖不慎滴了点墨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倒像朵绽在纸上的小小海棠花。
怡红院的烛火亮到深夜。
时念看着伙计们将抄好的《木兰辞》捆成一束束,码在墙角,准备明日一早沿街派发。
“念姐,”
浅醉找到时念:
“师父说,明日一早就开始修改《木兰辞》的编曲,争取早日排出来,让大家都听听花木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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