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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芝顿了顿,眼角的光像淬了星子,亮得更明显:“我跟父亲和简明说,想常回怡红院唱戏,他们都答应了。”
“简明说,只要我喜欢,什么时候来、唱多久都成,还说要帮我抄新戏本呢。”
“那温夫人呢?”
阿福凑得更近了,眼睛却瞪得溜圆,“她没拦着?没说妇道人家该在家理事,不该抛头露面之类的话?”
提到温母,流芝的声音轻了些,却依旧带着笑意:
“母亲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吧?”
“默认就是答应了,这样就好!”
几人说话间,时念从里面出来。
流芝望着时念,忽然屈膝福身,动作比在温家学的规矩还标准。
这是她打心底里的感激。
“谢谢念姐,若不是您当初说嫁了人也能守着戏台,我断不敢在母亲面前提这话。”
“谢我做什么?”
时念伸手扶起她,“这体面不是我给的,是你自己挣来的。”
正说着,吴婶端着一碟糯米藕从后厨出来,粗瓷碟上冒着白汽。
“快尝尝!知道你今天回门,特意多放了两勺桂花蜜,还是你喜欢的甜口。”
流芝刚接过碟子,就见念一拎着壶刚温好的青梅酒从外面进来。
见到流芝,他故意夸张地瞪大眼。
“哟,这不是我妹子温家少夫人吗?回娘家了?”
“念一哥又取笑我!”
流芝的脸腾地红到耳尖,把糯米藕往温简明手里一塞,作势要去拧他的胳膊。
念一笑着躲开,酒壶晃出几滴酒液。
两人闹了一会儿,这才又坐回去。
本以为话题会和之前一样轻松,然而念一却突然收了玩笑脸,语气沉下来。
“流芝,往后在温家要是受了委屈,别憋着。”
“咱们怡红院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都是你的娘家哥哥姐姐,不管是说理还是撑腰,我们都跟你一起去!”
“对!”
阿福第一个附和,手往桌上一拍。
“我们虽然都嘴笨说不过人,但打架还是会的!谁要是欺负你,我们定会护你们周全!”
“还有我!”
十二拿着把木剑,耍了个剑花。
“我这剑虽是木头的,但敲人脑袋也还是疼的!”
温家要是敢给流芝气受,他就扛着剑去他们家门口唱戏,让全盛京都知道!
姑娘们也跟着点头,浅醉拉着流芝的手,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
“我们正排新戏《凤求凰》呢,卓文君的角色一直给你留着,就等你回来演。”
“温家要是敢拦,我们就把戏台搭到他们家巷口,天天唱给街坊邻居听!”
流芝望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脸。
阿福的憨笑、十二的莽撞、浅醉的温柔、念一的认真,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明明这话他们说过很多次,可每次听都还是想哭。
她知道他们是想告诉自己,他们都是家人,是依靠。
豆大的泪珠砸在糯米藕的糖汁里,溅起小小的糖花。
她以为嫁入书香门第,总要收敛锋芒,学着做个规矩的少夫人。
却没想在怡红院,永远有人记着她的梦想,护着她的棱角。
“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糯米藕都凉了。”
吴婶递过帕子,说着瞪了一眼跟着瞎起哄的一群人。
“你们也是,好好的非要说那些作甚!”
流芝如今也已经十七了,难道还能不明白他们心里到底如何想的?
时念没去凑热闹,就静静的等着吴婶收拾残局。
一开始大家还有些怕她,她说话也有分量,可不知从何时起,大家对她的敬畏感就消失了。
如今这满院也就吴婶还能压得住他们了。
她的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温简明。
他正望着这热闹的场景,嘴角噙着浅浅的笑,眼里满是温柔。
时念轻轻抬了抬下巴:“温简明你可瞧见了?流芝在这儿,有这么多人疼着。”
温简明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对着时念深深一揖,语气诚恳得像在立誓。
“念姐放心,简明这辈子,都会对流芝好。”
“她想唱戏,我便帮她抄戏文、改唱词;她想回怡红院,我便陪她一起回来,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他顿了顿,望向流芝,眼里的柔情像春水:
“我娶的是流芝,是那个能在台上唱戏时闪闪发光的流芝,不是哪个被规矩框住的影子。”
这话一出,院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
阿福冲上去拍着温简明的肩膀,笑得见牙不见眼,力气大得把温简明拍得龇牙咧嘴。
“这才对嘛!咱们流芝可是能镇住戏台的角儿,哪能困在后院描眉画眼、洗手作羹汤?”
温简明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耳尖红了红,却依旧挺直脊背:“我知道。”
“她就该站在台上,被灯光照着,那样才鲜活,才是我认识的流芝。”
时念望着这群年轻的身影。
阳光穿过戏台的红绸幕布,落在他们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吴婶又端来一笼糖包,热气模糊了她眼角的皱纹。
“快进东厢房坐,那儿炭火旺,大堂里风大。”
“简明,尝尝我做的糖包,流芝刚到院里时,就爱蹲在灶房门口等我蒸这个,说比外头买的甜。”
“哎!多谢吴婶!”
温简明响亮地应着。
旋即很自然地接过流芝手里的糯米藕碟,又帮她拂去裙摆上沾的碎雪。
他的动作熟稔又温柔,像做过千百遍一样。
浅醉凑到流芝耳边,指尖轻轻戳了戳她发烫的脸颊,压低声音笑道:
“瞧这模样,温公子定是把你宠上天了。”
流芝的脸更红了,却忍不住弯起嘴角,偷偷往温简明那边望了一眼,然而正好撞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两人都慌忙低下头,活像戏台上演《西厢记》时,张生和崔莺莺初见的模样。
院外的阳光越升越高,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暖得像吴婶刚蒸好的糖包。
流芝被姑娘们拉着坐在厢房的炕边,说女子们之间的趣事;
温简明和阿福、念一他们围在炭盆旁,讨论新戏《凤求凰》的布景。
偶尔传来一阵哄笑,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在湛蓝的天上划出一道轻快的弧线。
时念靠在回廊的木柱上,看着这满堂的热闹。
有人盼你穿红妆出嫁,有人等你带喜糖回家,有人护着你的小梦想不让它碎,有人陪着你把平淡日子过成诗。
*
腊月二十五。
下了一夜的大雪刚停了。
春螺巷的青石板被伙计们扫出条干净的路,两旁的白雪,衬得怡红院门口的红灯笼愈发鲜亮。
时念正指挥着阿福往门楣上贴春联。
是乔章林写的。
上联:春风入巷皆锦绣。
下联:好戏登场即华章。
北风吹过,冷的人打了个哆嗦。
“念姐!宫里来人了!”
大力从巷口跑进来,声音里满是急促。
“是皇上身边的连福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说有要紧事找您!”
时念转过头,朝巷口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到了宫里的马车。
她把手里的浆糊递给十七,抬手理了理旗袍的领口。
“知道了,你去让后厨泡一壶雨前龙井。”
连福迈着稳当的八字步走进院。
他身着件石青云纹棉袄,见了时念,脸上立刻堆起惯常的笑,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菊花。
“时老板,多日不见,您这怡红院倒是越来越热闹了,连春联儿都透着股文气。”
“托公公的福,院里一切安好。”
时念笑着拱手,引他往雅间走。
“院里刚蒸了些糕点,还热着,公公要不要尝尝?”
“不了不了,咱家今日是来传旨的,可耽误不得。”
连福摆摆手,走进雅间就直奔主题。
他把檀木拂尘往八仙桌上一放,清了清嗓子,拿出传旨的架势。
“皇上口谕:除夕宫宴,想请怡红院的姑娘们进宫唱几出戏,让宫里沾沾你们这人间戏台的喜气儿。”
时念端茶的手猛地一顿,茶盏晃出几滴茶水,溅在桌面上。
除夕宫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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