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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八的怡红院,连廊下悬着的红灯笼都透着股紧绷的喜气。既盼着除夕宫宴的荣光,又藏着对“演砸”的忐忑。
后台的炭盆烧得比往日旺,红彤彤的火苗舔着炭块。
姑娘们围着新裁的戏服打转,指尖轻轻抚过缎面上绣的暗纹。
“念姐,这水蓝杭绸做流民的衣裳,会不会太显贵气了?”
浅醉捏着块布料在凝霜身上比划,水绿色裙摆扫过炭盆边缘,火星“噼啪”溅在布料上,烫出个小米粒大的黑痕。
她慌忙用指尖捻掉焦屑,脸上满是懊恼。
时念正趴在案上改台本,闻言抬头,手指没注意沾了点墨渍。
“用细砂纸把布面磨出毛边,再在袖口、裙摆绣几片碎雪纹,针脚故意留得歪些。”
“灾民的苦,不在料子好坏,在衣裳上的生活气。”
她把台本推到众人面前,纸页上密密麻麻标着红色批注。
“士兵甲台词加粗,要带北地口音,显硬朗”、“百姓送热汤时,碗沿要磕个小缺口,衬穷苦”、“皇后赐棉衣时,动作要轻,别显施舍感”……
这些细节,之前排别的戏时就反复打磨过。
如今要登宫宴戏台,更是半点不敢马虎。
乔章林抱着摞雕花木盒进来,樟木的清香气混着炭火的暖意漫开来。
他把盒子放在案上,轻声道:
“念姐,首饰都按您的意思挑好了,没敢选太张扬的。”
最上面的锦盒里,躺着那支点翠步摇。
时念拿起步摇,往凝霜发间一插,镜中的姑娘瞬间添了几分温婉气,却又显得有些晃眼。
她伸手轻轻抽掉两根垂落的珠穗。
“太晃眼了,宫里的娘娘们见了,该嫌咱们抢风头,这样刚好,既衬你演的角色,又不越界。”
凝霜摸着发间的步摇,指尖绕着垂落的珠串:
“念姐是怕我抢了娘娘们的风头?”
“你这嘴!”
时念往她手里塞了个小巧的铜暖炉,炉身裹着绣布,上面绣着“雨雪霏霏”。
“你唱《兰亭序》时调子柔,揣着这个暖着嗓子,免得气口不稳,破了音。”
正说着,十二扛着块宽大的青布进来。
布面上用白漆和银粉画着层层叠叠的雪山,山尖还缀着些碎棉絮。
是给新戏《众志成城》做背景用的。
他把青布往戏台横杆上一挂,垂落的褶皱顺着戏台弧度铺开。
如此一看,竟真像连绵起伏的雪岭。
晚晴凑上前,“十二,你这布景画得也太像了!”
十二被夸得挠着头嘿嘿笑。
“是念七出的主意,说在布角洒些碎盐,到时候抖一抖,像真下雪似的,更显北地的冷。”
时念望着那片雪山,想起福公公说的“北地雪灾的折子堆了半尺高”,心里一沉。
她拿起笔,在台本空白处飞快添了句旁白:
“雪压千里路,压不住人心齐。”
墨迹未干,就被穿堂风拂得微微发皱。
排练从辰时一直持续到酉时,戏台上传来的唱腔时而激昂、时而婉转。
凝霜唱《兰亭序》时,水袖翻转间带起的风扫过“雪山”布景。
十二在后台轻轻抖着布角,碎盐簌簌落下,竟真有雪落无声、情深意重的意境。
浅醉演送汤的农妇,粗布衣裙上沾着的泥点,在烛火下泛着暖光。
暮色渐浓,阿福从外面回来。
“念姐!流芝回来了!”
众人齐刷刷回头,只见流芝披着件石青缎面披风,身后跟着温简明。
“父亲说……宫里的戏重要,让我也来帮帮忙,能多个人手。”
流芝攥着披风系带,声音带着点不好意思,耳尖红得像被炭火熏过。
“还说让我多学两句词,别到时候真怯了场,给怡红院丢脸。”
时念望着她身后的温简明,他正望着戏台中央的“雪山”布景出神。
先前她还担心温家会拦着流芝,没成想温简明不仅不拦,还亲自送她来。
“正好缺个给士兵缝棉衣的民妇角色,你来得巧。”
时念也不矫情,既然温家已经抛出了橄榄枝,她也没理由拒绝。
作为婆家人都不在意旁人的闲言碎语,她便更不会在乎了。
她往戏台边一指,晚晴立刻递过件半旧的蓝布裙。
“试试这个,等会儿让吴婶把袖口磨出毛边,再补两个补丁,更像常年做活的妇人。”
流芝刚接过裙子,就见温简明从袖袋里掏出个小巧的锦盒。
打开,里面躺着一对精致小巧的玉佩。
玉佩表面刻着一朵海棠,里面的飘花就如同雪花一般,瞧着颇为有意境。
“本打算除夕夜给你当贺礼……”
他把玉佩递给流芝,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发梢,语气里满是温柔。
姑娘们顿时起哄,浅醉推着流芝往镜前走。
“快戴上试试!温公子的心意,可不能辜负!”
时念:“……”
她转头翻了个白眼,起初还觉得温简明是个不油腻的。
没想到也这么心机。
非要当着这么多的人面秀恩爱。
在他们这群娘家人面前表明心意是好的,但是多了反倒显得不美了。
过犹不及啊!
时念转头,看着镜中红着脸的流芝,摇了摇头。
温父哪是单纯支持流芝,分明是想借怡红院的戏台,把温家识大体、助朝廷的名声送进皇帝耳朵里。
可这又何妨?
流芝借怡红院的势站稳脚跟,温家借怡红院的机会攀附皇权,这般势均力敌的扶持,总比单方面的依附更长久、更真切。
“念姐,这是《巧劝》的小品台本,您再瞧瞧?”
晚晴递过张纸,上面写着新编的小品。
讲两个灾民为争半袋救命米吵得面红耳赤,最后被个守寡的老婆婆用“一粒米难成炊,众人拾柴火焰高”的道理点醒。
后来两人不仅和好了,还一起把米分给了更弱小的孩子。
这是时念仿照现代小品形式编的,既通俗好笑,又藏着团结的深意。
排练到深夜,怡红院的灯笼还亮得暖。
烛火在戏台边晃着,凝霜的唱词,混着十二喊“守城”台词的糙话,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温简明没走,坐在角落帮乔章林抄戏词,偶尔抬头望一眼戏台,眼里的笑意比烛火还暖。
时念站在廊下望着这一幕,想起现代话剧团的排练场景。
那导演总说“好的作品要带着生活的温度,要让观众看见自己”。
这道理,同样适用于现在的怡红院。
除夕午时的钟声刚过,春螺巷就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
三辆乌木镶金的马车稳稳停在怡红院门口,在雪光里泛着冷冽的贵气。
姑娘们穿着新做的戏服往外走。
“咱家奉福公公之命,来接各位姑娘入宫。”
领头的太监笑得见牙不见眼,目光扫过众人的戏服。
随后又落在卷起来的“雪山”布景上,在青布上顿了顿,由衷赞道:
“各位姑娘这布景做得精细,这青布上的雪山,倒比宫里的云锦更见功夫,更有北地的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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