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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排《众志成城》第三场——灾民送汤,都精神些!”时念站在戏台中央,声音清亮得能穿透殿内的暖香,目光先落在浅醉身上。
“你从土墙裂缝钻出来时,左脚先迈,脚步要踉跄,像刚在雪地里摔过;”
“手里的汤碗斜着端,碗沿别平,让热气往左边飘,刚好能挡住追来的士兵,既藏了汤,又显了急,懂吗?”
浅醉点头,提着打了补丁的布裙,弯腰钻进土墙的窄缝里。
再出来时,她头发故意弄乱了两缕,左脚虚晃着,手里的粗瓷碗斜斜倾着。
等“士兵”举着木矛追过来时,那层雾刚好挡了视线,浅醉趁机绕到草垛后,动作连贯得像真在躲追兵,惹得台下王千源忍不住点头。
“凝霜,你一会儿登台唱《兰亭序》选段时,记着站在‘冰面’正中央。”
时念转向穿银灰戏服的凝霜,指尖点了点青石板。
“这石板比院里的木地板滑,转身时别用蛮力,先稳住重心,水袖往侧甩,别甩太急。”
“免得重心不稳摔了,也别让水袖扫到‘雪山’布景的布,勾住就麻烦了。”
凝霜依言走到“冰面”中央,试着转了个圈。
水袖扫过青石板时,带起的霜粒落在腕间银钏上,叮当作响;
她张口唱“无关风月,我题序等你回”,声音裹着殿内的暖香……
“这石板倒帮了忙!”
王千源站在台下看着,见时念时不时叫停。
要么蹲下身帮浅醉调整草垛的倾斜角度,要么让伙计把右侧的灯笼调低两寸,连“灾民”手里攥的稻草,都要亲自挑选的。
原以为戏台不过是摆样子,今日才知,好戏台得跟着戏走,连条缝隙、根稻草都有讲究。
副手眼里也满是佩服。
先前还觉得一个戏院女老板懂什么营造,如今才明白,人家的本事藏在把戏当真日子过的细致里。
日头渐渐偏西,宫墙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斜斜落在“雪山”布景上,像给黛色的布添了几笔浓墨。
时念终于喊停,姑娘们和伙计们都松了口气,额角的汗在殿外飘进来的寒风里凝成细珠,却没人喊冷。
都知道这戏关乎怡红院的将来,半点不敢松懈。
“阿福,最后检查一遍道具。”
时念擦了擦额角的汗,声音还有点哑,“‘雪粒’装够了吗?‘姜汤’备了几碗?还有小品里那袋米……”
“都检查过了!”
阿福跑过来,手里攥着道具清单,“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检查过了,保证不会出问题!”
王千源走上前,手里还攥着那张被他折得发皱的图纸。
“时老板这股认真劲,王某是真佩服。”
“以前总觉得匠人是做木工、造房子的,今日才知,排戏、搭戏台,把假日子演得像真的,也是匠人。”
“大人过誉了。”
时念笑着摆手,“不过是怕演砸了,既辜负皇上的信任,也对不起北地的百姓,这戏里的苦,是他们真受过的,不能演得轻飘飘。”
这时连福快步走来,笑眯眯地说:
“各位姑娘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宴席快开场了,咱家引你们去偏殿候着,先补补妆、润润嗓子,宫里的点心和热茶都备好了。”
姑娘们跟着福公公往偏殿走,时念最后一个离开戏台。
转身时,见王千源还站在“冰面”上,弯腰摸着青石板上的霜,指尖轻轻蹭过石板缝,像在研究什么稀世宝贝。
*
延庆殿内,鎏金铜炉里的龙涎香烧得正烈,烟雾袅袅上升。
混着窗外飘进来的雪气,在殿中凝成厚重的暖香。
南齐帝的明黄龙袍落在主位时,殿下的百官与皇亲国戚齐齐躬身行礼。
玄色朝服、石青官袍、绯红吉服……
一道道身影看得怡红院一众人胆战心惊。
想过会是很大的场面,却没想到会如此震撼人心。
“都坐吧。”
南齐帝的声音不高,指尖轻轻叩着御案。
“今日这戏台,倒让朕想起年轻时在边关看的野戏,没有雕梁画栋,却有股子活气。”
百官纷纷附和,眼角却偷瞄着殿中央的戏台。
谁都知道,往年除夕宴的戏台要么铺着云锦,要么雕着龙凤。
这般用青布、草垛、青石板搭起来的野台子,还是头一遭。
方仲文捋着山羊胡,低声对身旁的左乾道:
“这怡红院的时老板,怕是又要出些新花样。”
左乾望着戏台上的“冰面”,笑声爽朗:
“能让王侍郎赞不绝口的戏台,定有门道。”
“小女前几日还跟我夸,怡红院的棉甲戏服‘既暖又好看,比家里的锦袍实用’,想来这戏也差不了。”
至少不只会唱国泰民安的虚话。
北地雪灾未平,此刻唱虚话,反倒会惹皇上不快。
戏开演的锣鼓声刚响了一声,许澜沧才在侧席坐下。
他今日穿了件石青蟒纹常服,玉带束腰,玉扳指在指尖转得漫不经心,目光看似落在戏台上,心思却早飘到了别处。
直到他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掠过女宾席。
越过攒动的珠钗与人头,落在了第三张桌案上。
叶云舒就坐在那里。
她今日穿着件湖蓝色的襦裙,鬓边别着支精致的步摇,步摇上的小珠串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正侧耳听身旁的昭阳公主说话,侧脸在烛火下透着瓷般的冷光。
三日前,叶云舒夜访梁王府。
那日的月色也像今夜这般冷。
王府水榭的荷叶早已枯透,残梗在月色里像支支瘦笔,映得叶云舒的影子格外单薄。
她披着件墨色披风,站在廊下,声音比荷间的夜风还淡:
“王爷可知,太后娘娘已经定下未来梁王妃的人选。”
许澜沧当时正翻着何源送来的《蓝星诗词集》批注本,闻言只抬了抬眸,语气漫不经心:
“叶小姐深夜到访,就是为了跟本王说太后为本王选妃的事?”
“不,我来是为了做笔交易。”
叶云舒的目光落在他案上,声音压得很低。
“我嫁入梁王府,帮您应付太后与朝臣;您给我叶家门楣增光,再许我一个将来。”
许澜沧眉头蹙起,“未来?”
“若有一日您遇着想共度一生的人,便赐我和离书,帮我演一场戏,让我彻底脱身,离开这盛京是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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