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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老板,”王思哲站起身,身后的凳子后移,发出“吱呀”一声脆响。他对着时念深深一揖,腰弯得极低。
“您不必为难!既然印刷坊怕了那些世家,不敢印书,我们凌云书院的学子来抄!”
“对!我们抄!”
圆脸少年跟着站起来。
“我们书院有近百同窗,每人抄十本,就是三千本!传去盛京的各个书斋、客栈,定能传遍全城!”
“不止盛京!”
另一个高个学子也急声接话,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冲劲。
“我老家在南州,我可以把抄本寄回去,让南州书院的同窗接着抄,让南的学子也都能读到蓝星的诗!”
时念望着他们涨红的脸颊、发亮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浅淡却真切的笑,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欣慰。
怡红院与世家的博弈,无异于螳臂挡车。
但若是有南齐万千学子……
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诸位有这份心,我很感激。”
时念抬手示意他们坐下,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
“只是抄写费时费力,一页页描、一行行写,怕是赶不上大家盼书的急。”
“而且抄本传得慢,外府的学子还得等上许久。”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棋盘上黑白交错的纹路。
“不过,或许还有个法子,能让这书传得更快。”
王思哲身子往前倾了倾,问:“什么法子?时老板您尽管说,我们都听您的!”
“世家虽握着文脉的权柄,却最忌堵塞言路、打压学子的骂名。”
“他们靠文脉传承的名声立足,一旦沾上这污名,朝堂上御史要参,民间议论会戳,届时……”
她的声音清润如春雨,落在学子们耳里却像惊雷。
“若盛京各大书院连同各州府的学子联名上书,恳请国子监牵头,将《蓝星诗词集》列为官刻典籍……”
有了朝廷的名头,哪个印刷坊还敢不接?
王思哲抬头,眼里的光瞬间亮得像被点燃的烛火,连先前紧锁的眉头都舒展开了。
“您是说……借朝廷的名义印书?让《蓝星诗词集》变成官书?”
“正是。”
时念颔首,手落在棋盘上。
“世家能压得住盛京的印刷坊,却压不住天下学子的呼声。”
“何况南齐律例里写得明明白白,学术为公,不以出身限之。”
“即使他们权势滔天,也不能公然违律,落个抗律打压学子的罪名吧?”
一学子闻言却还是皱着眉。
“可国子监的博士们,大多是付家、周家那样的世家出身,怎会帮我们这些寒门学子?”
“怕是连上书的机会都不给我们!”
“他们不帮,便是与天下学子为敌。”
时念声音沉了几分。
“去年秋闱,真正入了考场的寒门学子有多少?榜上有名的寒门学子又有多少?”
“此刻上书,是为了那些在油灯下苦读,却连本完整典籍都买不起的寒门同窗。”
“你们争的不是一本书,是读书的权利。”
这话像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学子们的心结。
“我们做!”
王思哲再次起身,斩钉截铁。
“明日一早我就去盛京书院,求见何山长!”
圆脸学子也跟着道:“我回去就联络我们书院的同窗!”
其余学子也站了起来,“三日内,我定能集齐百人的联名信,再让外府的同窗也签上名!”
“我去说服我恩师,他在我们那儿颇有声望,只要他开口,肯定有更多人响应!”
少年们的热血像泼在烈火上的油,瞬间燃遍了整个雅间。
时念静静看着这热闹的一幕,对守在门口的念八道:
“带各位公子去前堂听戏吧,今晚《凤求凰》刚开嗓,最是精彩。”
她顿了顿,补充道:“今日的戏票、茶水,都算我的。”
“时老板太客气了!”
王思哲接过念八递来的戏单,目光落在上面的戏文之上。
他忽然明白了这出戏的深意。
卓文君敢冲破门第束缚,他们也该敢为读书权争一争。
学子们离开雅间时,目光还时不时往时念那边瞟。
她正重新拿起棋子,对着棋盘凝神,仿佛刚才那番搅动人心的话不过是随口一提。
戏台上的锣鼓声适时响起,流芝扮的卓文君身着素白衣裙。
水袖一翻间露出腕间的红绳,清亮的唱腔刚起,就引得台下一阵喝彩。
散戏时已近深夜,春螺巷的灯笼还亮着。
“念姐,”
王思哲对着时念深深一揖,声音里满是郑重。
“若此事能成,我等定不忘您今日的点拨,往后也定会护着这些书。”
时念笑了,鬓边的素银簪在灯笼下闪着柔和的光。
“好。”
望着学子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口,阿福凑过来,挠着头道:
“念姐,您真觉得他们能成?”
“那些国子监的老学究,跟世家绑得紧,最是顽固……”
“成不成,不重要。”
时念转身往账房走,“重要的是,他们敢伸手去够——敢为自己想要的争一争,这就够了。”
有些种子,只要埋进土里,哪怕当下不发芽,也总有一天会破土而出。
账房的灯亮到了后半夜。
张珂源抱着一摞账簿进来时,见时念正对着张南齐舆图勾画。
杜元介也紧随其后。
“念姐找我们来,是为了学子联名上书的事?”
乔章林把账簿放在案上,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
杜元介也跟着点头。
“方才听阿福说,您想让各州府的学子都响应?”
“可各州府的书院大多被世家掌控,山长要么是世家子弟,要么收了世家的好处,怕是很难呼应盛京这边。”
时念放下笔,指尖落在舆图上的漕运路线。
“所以才要借民间的势,让跟咱们熟络的船商,把《蓝星诗词集》的抄本带到外地去。”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
“盛京的印刷坊不敢印,咱们就让外地的印刷坊印;”
“世家堵在盛京,咱们就把文脉铺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去。”
“漕运沿线的城镇、偏远的州县,只要有学子的地方,就该有这些书。”
杜元介抚掌:“妙哉!若是整个南齐的学子都在读蓝星的诗,都在盼着官刻本,国子监再想压制,怕是连陛下都不会答应。”
世家势大,在许多事情上都牵制着皇权。
但碍于他们他们在民间的威望,南齐帝许多时候也颇为顾忌。
时念只要能撬开世家的一个角,南齐帝都不会无动于衷。
“可外地印刷终究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乔章林还是有些忧心,指了指案上堆着的空白纸。
“盛京的学子还等着书看呢,总不能一直靠抄录吧?”
时念忽然笑了,弯腰从案下拖出个樟木箱子。
箱子上着铜锁,打开才瞧清楚。
密密麻麻的木质活字模整齐码在里面。
“我早让王掌柜备了这个。”
她拿起个刻着字的活字,在烛光下转了转。
“若实在不行,那这书便咱们自己印。”
乔章林惊得差点碰倒案上的砚台,声音都变了调。
“自己印?这可是……私印书籍在南齐是重罪,一旦被查出来,怡红院就完了!”
时念将活字放回箱中,眼底闪着狡黠的光。
“明面上,咱们在戏台旁的书角摆着纸墨,让学子免费抄录,谁都挑不出错;”
“暗地里,让王掌柜找可靠的人手,在隐蔽的地方里用活字排版印书。”
“印好的书不贴怡红院的标,只让学子们互相传领,谁能查到怡红院头上?”
杜元介这才恍然:
“念姐这是想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世家盯着印刷坊,却想不到您早备了活字印刷的后手。”
“不重要。”
时念合上樟木箱子,铜锁扣下时发出清脆的响。
“重要的是让他们知道,想堵是堵不住的,他们断了一条路,咱们就开三条路;”
“他们锁了一扇门,咱们就拆了院墙。”
乔章林望着时念映在烛火里的侧脸,心里啧啧感慨时念的深谋远虑。
她让学子联名上书,是摆上台面的阳谋,逼世家不敢明着打压;
让船商带抄本去外地印,是铺向四方的远虑,让怡红院的下一步不受限制;
而暗地里备着活字自己印,是留好的后手。
三管齐下,看似松散,实则环环相扣,把世家的路堵得密不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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