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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念笑了笑,目光在叶云舒身上顿了顿。见她耳尖泛红,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顺势唤了声:“叶公子。”
叶云舒被她这带着戏谑的称呼说得抿紧唇,只低声应了句:“时老板。”
寒暄过后,时念引着二人往里走。
叶道荣的目光扫过戏台前的人群,落在热搜榜“招聘抄书郎”的黄纸上,又瞥了眼角落伏案抄书的学子,最后停在戏台中央“文以载道”的匾额上。
他语气平淡道:“倒是比想象中热闹。”
“都是寻常看客,图个乐子。”
时念引着他们往雅间去,“楼上清净,叶老若不嫌弃,咱们去雅间坐。”
叶道荣没接话,却在抄书案前停了脚。
老秀才正写着“我辈岂是蓬蒿人”,笔尖一顿,墨滴在纸上晕开个小圆点。
“老先生多大年纪了?”叶道荣忽然问。
老秀才吓了一跳,抬起头瞧见叶道荣一身华贵,又忙低下头回话:
“回贵人,七十有三了。”
“七十三还来抄书?”
叶道荣的目光落在他冻裂的指尖。
“闲着也是闲着,”
见他的态度如此温和,老秀才也放松下来,他笑起来,眼角皱纹挤成花。
“时老板给的工钱高,夜里还管热姜茶,抄书时能读到这些好诗好词,值当!”
叶道荣没再追问,转身往雅间走。
时念跟在后面松了口气。
方才叶道荣的目光在老秀才的手上停留了好几眼。
能注意如此细节,就说明他并非是个只会盯着“世家脸面”的人。
她想,这位叶老,果然如传闻般……重学问不重出身。
雅间里,八仙桌上摆着新沏的雨前龙井,旁边碟子里的桃酥捏成叠成了宝塔。
“粗茶淡点,不成敬意。”
时念请二人落座,自己站在帘边望着戏台。
叶道荣拿起块桃酥闻了闻。
“这点子心思,和你的诗注一样巧。”
他忽然抬眼,一双浑浊的眸子里却闪着淡淡的烛光。
“听说那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注解是你添的?”
“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浅见,”
时念坦然道,“倒是让叶老见笑了。”
叶道荣挑了挑眉,没有继续追究,反而继续问:
“那为何用长安,不用盛京?”
此时戏台上凝霜正唱《兰亭序》,“无关风月”的调子飘进雅间。
时念望着窗外灯笼,轻声道:
“盛京是南齐的都城,而长安是蓝星诗里的精神故乡。”
“我想,蓝星之所以会用长安,是因为,她想不管是世家子弟还是寒门学子,都能在诗里找到共鸣。”
“在每个读书人心里,都种下一个名为长安的故乡。”
叶道荣指尖在桃酥酥上顿了顿,忽然笑出声,暖意真切:
“好一个每个读书人心里都有个长安!”
他转头对叶云舒道:“听见了?这才是真懂诗的。”
叶云舒抿唇点头,悄悄攥了攥袖角。
之前只觉得时念聪慧,此刻才懂她字句里的格局。
戏台锣鼓声再起,流芝扮的崔莺莺水袖翻飞。
叶道荣忽然问:“听说你排了《凤求凰》?”
“是,”
时念应道,“今晚正好演卓文君夜奔。”
“好,那就瞧瞧。”
叶道荣端起茶盏。
竹帘外,流芝正唱到“愿得一心人”,清亮的调子落进茶盏,漾起细碎涟漪。
直到戏台落幕锣声散,叶道荣指尖还在案几上敲着,节奏竟和卓文君夜奔时的鼓点一致。
“好一出愿得一心人,”
他望着戏台散落的红绸,“倒是把你那故事之中的人演活了。”
叶云舒看向台下。
穿长衫的学子还在争论“凤兮凤兮归故乡”的深意,忽然明白祖父的用意。
时念把反抗藏在缠绵戏文里,用最软的调子裹着最尖锐的诉求……
一点点渗入南齐所有人的心里。
“这戏比国子监的策论有意思,”
叶道荣拿起块桃酥放进嘴里。
“字里行间都是情,可眉目纸张却满是戚。”
难怪付兴博他们怕得紧。
他想起付兴博在花厅跳脚的模样,忍不住嗤笑。
世家总以为守住藏书楼就守住了文脉。
却不知真正的学问,藏在市井里,藏在学子敢为“一心人”抛世俗的勇气里。
时念别过头悄悄勾起嘴角,这评价比任何赏赐都珍贵。
“叶老过誉了,不过是民间故事,博君一笑罢了。”
“博君一笑?”
叶道荣挑眉,花白胡子抖了抖,“你是借着故事,说些不敢明说的话吧。”
他起身往外走,羊皮袄扫过竹帘,案上抄本哗哗作响。
“卓文君敢夜奔,是信司马相如的才华;学子们敢抄书,是你让他们信——学问不该分三六九等。”
叶云舒经过时念身边,忽然顿了顿。
眼角余光瞟向她头顶的素银簪,对着她勾唇一笑。
她眼里笑意像石子投湖,在时念心里漾开涟漪。
送二人到巷口时,月亮已挂中天。
叶道荣踩着马车踏板,忽然回头问:“时老板,听说渠南的学子还在狱里?”
时念心头一凛,垂首应:“是。”
“知道了。”
叶道荣没再多说,弯腰进了车厢。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渐远,时念望着月色里的车影笑了。
会有此一问,那就说明这件事叶老会插手了。
想必渠南的学子很快就能放出来了。
阿福挠着头凑过来:“念姐,这叶老……”
“他不会是咱们的敌人。”
时念望着巷尾,心里清明起来。
世家的阵营里,终于有人站在了寒门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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