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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娣好像已经好些日子没来了。”浅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还捏着支没描完的眉笔。
“前几日听卖糖画的老汉说,她娘病了,怕是顾不上做生意。”
时念的指尖在戏本上顿了顿。
张招娣是春螺巷的老熟人,打小就挑着花担在巷里穿梭。
性子泼辣却心善,去年流芝成婚时,她还特意送来两篮最新鲜的海棠,说“讨个花开并蒂的彩头”。
“她娘是什么病?”时念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听说是咳疾,入冬就没好利索,开春后更重了。”
浅醉叹了口气,“招娣她一个小姑娘要撑着整个家,既要抓药又要进货,怕是难坏了。”
时念没再说话,目光落在巷口那棵老槐树上。
去年这个时候,张招娣还在树下跟她讨教“怎么把海棠养得更久”。
还说想攒钱盘个铺子,不再走街串巷地吆喝,这样也更方便照顾她娘。
第二日清晨,雾还没散,阿福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他披着外衣去开门,打开门就见张招娣站在门口。
她头发乱得像蓬草,往日里总是挺直的脊背此刻却微微佝偻着。
那双曾清澈有神的大眼睛,如今也像是被一层薄雾笼罩着。
“阿福哥。”
她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能不能……能不能借我点银子?”
阿福闻言愣在原地,脸上露出不解。
张招娣性子要强。
去年冬天雪下得最大的时候,她冻得手都肿了,也没开口向院里借过一文钱。
就连吴婶强塞给她的那些糕点,事后也偷偷往院里送花。
看她如今这般模样,想必定是急到了难处。
“你要多少?”
说着阿福便伸手摸向了自己的钱袋子。
“二两……不,一两就够了!”
张招娣的声音发颤,双手在衣衫上反复蹭着。
“我娘的药没了,药铺的掌柜说再拖下去就……”
她的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砸在门阶的青苔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阿福有些于心不忍,见她正用袖子胡乱擦脸,忙把二两银子塞进她手里。
“拿着,多的那些买点好东西给你娘补一补。”
“这、这太多了……”
张招娣慌忙要往回递。
“拿着吧。”
阿福摆摆手,“念姐常说,街坊邻里该互相帮衬,等你周转开了再还也不迟。”
张招娣攥着银子,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
她只是对着阿福深深一揖,转身就往巷外跑。
阿福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雾里,正准备关门,回头就见时念站在回廊下。
她旗袍的下摆沾着点晨露,像是已经在那里站了许久。
“念姐,您都看见了?”
阿福挠了挠头,“张姑娘她……”
“她不是借去买药的。”
时念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墙根的花担上。
“你瞧那篮子里的海棠,根须都干了,若是真急着给娘抓药,怎会把吃饭的家伙忘在这儿?”
阿福这才回过神,心里咯噔一下:“那她借银子是为了……”
时念没接话,只是走到花担前,伸手拨了拨蔫掉的花瓣。
最底下的篮子里,藏着个小小的油纸包,露出一支素银簪子,样式眼熟得很——
去年流芝成婚时,张招娣戴过同款,说是她娘给她备的嫁妆。
“去查查。”
时念直起身,雾水打湿了她的鬓发。
“看看她最近跟什么人来往,药铺的账是不是真的欠着。”
阿福心里一紧,连忙应声:“我这就去!”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爬上怡红院的戏台,照亮了新搭的荷叶布景。
时念望着巷口的方向,那里的青石板路空荡荡的,只有风卷着槐花瓣,打着旋儿往前跑。
时念指尖轻轻捏着那支蔫掉的海棠,花瓣在掌心碎成细小的粉,像谁无声的叹息。
阿福踩着青石板上的露水回来。
他手里的药包磕碰着廊柱,发出沉闷的响。
里面是一些胖大海,刚才去药铺打听消息,总觉得干问不太好。
棉鞋上沾着的泥点溅在阶前,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念姐,”
他掀帘时带进一阵药味,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倒像是刚喝了一碗苦涩的中药。
“西城药房的李大夫说……张姑娘她娘,没了有些日子了。”
时念闻言指尖一顿,朱砂笔在宣纸上洇出个红团。
她抬头时,晨光恰好漫过戏台的雕花栏杆,照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
那点红痕像极了去年浅醉衣服上溅的血,十分突兀。
“怎么没的?”
她合上账册,黄铜搭扣碰撞的脆响在空荡的大堂里格外清晰。
“说是咳疾拖了整个冬,”
阿福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难掩的涩。
“李大夫说,年前张姑娘偷偷典当了她娘给她的一些首饰,才换了两副药,只是……她娘终究没熬过来。”
*
拾元村的炊烟刚升起时,婴宁和香巧的马车已碾过村口的石桥。
车轮轧过碎石路,震得马车一阵颠簸。
香巧干呕一声,忙掀开帘角。
放眼望去,只见晒谷场上满是晒着的药草,叶片上的晨露在阳光下亮得像是碎银。
那是张招娣常卖的薄荷与金银花。
“终于到了,屁股都快颠散了。”
婴宁跳下马车,布鞋踩进草窠,惊起几只蚂蚱。
村口的老槐树底下,张招娣姑娘正蹲在石碾旁翻晒药草,背影瘦削得像根被风刮斜的芦苇。
“张姑娘。”
婴宁扬声唤道。
张招娣回头,手里的药耙子“哐当”砸在石碾上。
她起身时,香巧才发现张招娣的布鞋前掌磨出了洞,露出的脚趾头沾着泥土,却挺得笔直。
“婴宁姐姐?香巧姐姐?”
张招娣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透着股不肯折腰的硬气。
香巧将食盒往石桌上一放,桂花糕的甜香漫开来。
“我们今日休假,刚好路过就想着来瞧瞧你。”
“谢、谢谢!”
她低头继续翻晒药草,声音轻得像风掀动书页。
婴宁望着她鬓边别着的野蔷薇,花枝上还带着刺,像极了这姑娘的性子。
在怡红院门前卖了这么久的花,张招娣早就和怡红院的人混熟。
所以此刻她也没有假意客套,笑着道:
“两位姐姐你们先坐一会儿,等我弄完这点儿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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