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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房的房门被叩响。时念捏着毛笔的指尖在账本上顿了顿。
一滴浓黑的墨汁坠落在纸页上，在营收与支出栏之间晕开个小圆点，又顺着纸纹快速化开，像道洗不掉的印子。
她抬眼望去，大力正站在门口，青布褂子的领口沾着几片金黄的兰花豆碎屑。
“念姐，大满园的楚班主来看戏，还特意要了望秀阁的雅间。”
楚倾玄刚回盛京没几日，两家戏院的较劲还没歇，他偏选这个时候来，怎么看也都像是没安好心。
“念三正陪着呢，已经带去雅间了。”
时念将账本往案上一合， “既然楚班主赏光，没道理躲着不见。”
她眉梢挑了挑，对着大力道：“你先去忙吧。”
她嘴角勾起抹浅淡的笑，可眼里却没什么暖意。
还没走出去，门口就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念姐！出事了！”
大东往前冲了两步，又猛地刹住脚，胸口剧烈起伏着，连气都喘不匀。
“那楚倾玄……他见到林老和邱王两位师傅了！”
时念微蹙这眉头，然而语气却依旧平静：
“见到便见到了，林老是院里的老师傅，楚班主若想请教些戏曲门道，也是常情。”
“不是请教！”
大东急得抓了抓头发，额前的碎发被汗濡湿，贴在脑门上。
“他……他刚才跟林老搭话，问林老的嗓子，如今还能唱《长生殿》吗！”
这话像根淬了冰的锥子，瞬间刺破了财务室里的平静。
时念脸上的笑意褪得干干净净，连声音都冷了几分：“他还说什么了？”
“没……没敢多听。”
大东的声音发颤，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
“我刚走到回廊拐角，就听见这句，吓得赶紧跑回来报信。”
“念姐，我之前听后勤的吴婶闲聊时说，当年林老的嗓子和眼睛……好像就是被大满园的人害的！”
他咬着牙，终于把那些藏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怒意。
“王师傅年前喝多了酒，含糊提过一句楚倾玄心狠手辣，还没说完就被邱师傅狠狠瞪了一眼，之后再没人敢提。”
“我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楚倾玄这是故意戳林老的痛处！”
时念没再听他往下说，转身就往外走。
廊下的风卷着戏台的锣鼓声扑面而来，浅醉正唱到《赵氏孤儿》里“程婴救孤”的高潮段。
唱腔里的悲愤像细密的针，一下下扎在心上，与此刻的紧张气氛缠在一起。
“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念的脚步没停，声音冷得像巷口被露水浸过的石板路，连风都似凝了几分。
大东快步跟在她身后，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被风声吞没。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吴婶说，二三十年前林老也是盛京有名的角儿，和楚倾玄同在大满园学戏，还是拜在同一个师傅门下的师兄弟。”
“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大满园一夜之间就倒下了好几个角儿，再然后林老就被赶出了大满园。”
“之后，念姐你也知道了，林老哑了嗓子，眼睛也坏了，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最后才来咱们这儿。”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邱师傅和王师傅当年也在大满园做活，跟林老关系好。”
“林老被赶出来后，大满园便离开了盛京，两位师傅也就辞了工。”
“这些年他们从来不提大满园，每当提起的时候都是一脸讳莫如深的模样，我猜……”
当年该是发生了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回廊拐角的铜镜映出时念紧绷的侧脸，她停住脚步，指尖在廊柱上轻轻敲着，发出细碎的响。
过了片刻，她开口问道：“十四他们呢？让他们去望秀阁附近盯着了吗？”
“早去了！”
大东连忙点头，胸前那口一直喘着的气儿也终于松泛下来。
“我刚听念三说楚倾玄见了林老，就立刻让十四他们装作送茶点，在雅间外候着，一旦有动静就立刻报信，绝不让林老吃亏！”
时念松了口气，脚步重新加快。
穿过戏台侧面的角门时，正撞见暖夏端着戏服往后台跑，她怀里抱着件深蓝色的长袍，上面绣着暗纹的祥云。
见时念行色匆匆，脚步猛地一顿，怀里的戏服差点掉在地上。
“念姐？您这是……”
“去望秀阁瞧瞧。”
时念的目光扫过她怀里的戏服。
那是待会儿要穿的程婴戏袍，浆洗得笔挺。
袖口处的补丁被绣成了朵小小的梅花，不细看根本瞧不出来，是林老前几日让吴婶帮忙补的。
“没事你先忙吧。”
暖夏点头，望着时念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转身朝着后台而去。
楚倾玄所在的雅间位于，望秀阁最里面，恰好在戏台正上方，视野最开阔。
平日里这雅间只留给熟稔的权贵或是德高望重的贵人，从不轻易对外开放。
然而今日的雅间门票已经售罄，无奈之下，酒侍也只能将人带进了这间雅间。
望秀阁的竹帘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时念走到门口时，正听见楚倾玄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他的声音带着点刻意的笑意，像裹了层糖衣的刀子。
“师兄这几年倒是清瘦了不少，想当年在大满园，你演明皇，我扮娇娘，多少看客为咱们俩拍着手叫好，说咱们是梨园双璧……”
“楚班主怕是记错了。”
邱师傅的声音紧随其后，带着毫不掩饰的冷硬，像块冰砸在地上。
“林师兄早已不唱《长生殿》。”
如今的他只在院里帮姑娘们排排戏，教些基础的唱腔。
“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楚班主又何必旧事重提。”
时念听了一耳朵，旋即伸手掀开竹帘。
雅间里的景象比想象中平静，楚倾玄坐在靠窗的位置。
他手中白玉笛在指间转得悠闲，月白长衫衬得他肤色精致白皙，瞧着根本就不像是和林老是一个辈分的人。
然而他的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林老背对着门口，青布长衫的后领有些发皱。
他的肩膀微微紧绷，显然坐得极不安稳，垂在一侧的手紧紧攥着桌腿。
邱王两位师傅站在林老身侧，像两尊护持的石狮子。
两人眉头皱得紧紧的，眼神里的戒备几乎要溢出来，死死盯着楚倾玄，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过分的话。
听到竹帘响动，楚倾玄转过头。
他的目光落在时念身上，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嘴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时老板来得正好，我正跟林师兄叙旧呢！”
“说起来，林师兄能在怡红院安身，还要多谢时老板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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