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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人话没说完,却把“撇清责任”的意思摆得明明白白。官印坊只按旨意刻印,真要是诗集里的句子惹了朝堂非议……
若是有人参奏到御前,这锅也得怡红院自己扛着。
阿福端着奶茶回来刚巧听见这句话,眉峰直皱。
刚要开口反驳“哪有只做事不担责的道理”,却被时念递来的眼神悄悄按住。
他瞧着时念平静的侧脸,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只是心里的火气还没消,腮帮子微微鼓着。
时念望着何大人鬓角沁出的汗。
那汗一半是被盛夏的暑气蒸的,一半是被官场夹在中间的焦虑憋的。
七品芝麻官,上有朝廷旨意压着,下有党派势力撺掇,活得比戏台上演的“受气小吏”还难。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反倒更从容:“何大人放心。”
“诗句是蓝星先生留下的,道理却是天下人的。”
“若真有人觉得不事权贵、坚守本心是错,那这诗印出来,才更该让所有人看看。”
“若这样是错,我时念担得起。”
何大人愣了愣,随即笑逐颜开,先前的局促也一扫而空。
“时老板说得是!是本官被官场的弯弯绕磨得迂腐了!”
他并未多想,只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位王爷在后面示意。
所以他也收起了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对着时念道:
“那本官这就把诗集带回官印坊,连夜安排开刻!”
何大人起身告辞,语气里满是自信。
“不出半月,定能让盛京的书肆先摆上,再过一月,各州府的分印本也能送到!”
时念送他到门口,见官印坊的小厮正抱着六册诗集往外走,转头对阿福道:
“去后厨把冰镇的奶茶装几壶,用红绸裹着壶身,给何大人他们带上,天太热,让他们路上解解暑。”
阿福愣了愣:“念姐?这……咱们刚就给他们喝了,还送?”
方才何大人那番“甩锅”的话还在耳边,怎么转眼就给好处了?
“你啊!”
时念险些上手戳在他的额头上。
但那举动太过暧昧,还是将手放了回去。
“就这点儿东西能让你穷着?”
时念望着巷口的日头,青石板路被晒得发白,蒸腾的热气仿佛能把鞋底烤软。
“他来这一趟也不容易,带着奶茶回去,既解了暑,也显得咱们懂礼数,总比僵着关系强。”
至于送银子或是贵重谢礼,她倒没想过。
何大人本就理亏,真送重礼反倒显得他们弱势。
更糟糕的情况,还可能被误会成“收买”。
还不如这几壶奶茶实在,暖了人情,又不越界。
何大人闻言,脚步顿在门槛上,眼里满是诧异。
他在官场混了二十多年,见惯了捧高踩低、勾心斗角,却从没见过谁对他们这些“跑腿小官”这般周到。
别说送冰镇奶茶,便是能好言好语说话的,都已是难得。
“这……这怎么好意思?”
何大人的脸微微发红,一半是被暑气蒸的,一半是窘的,双手都不知该往哪放。
“何大人客气了。”
时念示意伙计把裹着红绸的锡壶递过去。
锡壶的凉意透过红绸渗到手心,连空气都似凉了几分。
“您别嫌弃就好。”
小吏接过奶茶,何大人望着时念坦然的笑脸,忽然明白为何梁王会护着这怡红院。
时念的通透和圆滑,是见过大风大浪后的从容,也是看透世情后的慈悲。
她既懂得规矩,又能重人情。
也难怪她能把青楼改的戏院经营得风生水起。
“时老板这份情,本官记下了。”
何大人对着时念颔首致谢,这次他脸上的笑容比在迎客堂里真诚了几分。
“诗集的事,本官定会亲自盯着,从选料到刻印,绝不会再出岔子!”
马车驶离春螺巷时,何大人掀开帘角回望。
怡红院的灯笼在烈日下微微晃动,时念的身影还站在门口。
她挺直的腰板就像她这个人一样,不卑不亢。
“大人,这时老板……”
旁边的属下捧着奶茶,忍不住感叹。
“比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小姐亲和多了,连咱们这些小吏都想着。”
何大人没接话,只是靠在马车里,脑子里想着接下来的事情。
世家那些“务必挑错拖延”的叮嘱……
那边得知诗集顺利带回,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他还得赶紧想个法子,在两派之间保全自己。
账房里的凉意驱散了暑气。
时念刚坐下,阿福就忍不住凑过来,语气里还带着点埋怨。
“念姐,方才何大人那话,明摆着是想把责任全推给咱们!”
时念端起案上的冰奶茶,抿了一口。
她的眼底带着笑意:“不然呢?跟他吵一架,逼他认错?”
“他一个七品小官,夹在梁王和世家之间,拖了这么久都没敢明确拒绝,已是尽力在周旋。”
“真把他得罪死了,他索性倒向世家,找个诗句违礼的由头把诗集压下去,咱们之前费的功夫,不就全白费了?”
阿福挠了挠头,面上还是有些臭臭的。
“可就这么让他欠着人情,也太便宜他了吧?”
“便宜?”
时念笑了,眼角的细纹在日光下格外柔和。
“他欠咱们的人情,可比计较那几日拖延值钱多了。”
“你瞧着吧,往后官印坊那边,不管是诗集的后续分印,还是咱们院里想刻些新戏本,他定会多照拂几分。”
这才是长远的好处。
更何况,那位何大人现在怕是正头疼如何给世家那边回话。
既要撇清自己“没刁难怡红院”的责任,又要应付付家的施压……
这份头疼,可比任何惩罚都让他难受。
戏台的方向传来温柔的唱腔,清亮的调子裹着暑气漫过来,竟驱散了账房里的几分沉闷。
时念望着窗外的浓荫。
老槐树的叶子绿得发亮,阳光透过叶缝洒下,在青石板上织出细碎的光斑。
她想起何大人保证“诗集传遍南齐”时的模样,心里竟生出几分期待。
或许用不了多久,云河村的老秀才能读到带注解的《蓝星诗词集》;
塞北的将士能在军帐里吟“但使龙城飞将在”;
连拾元村的孩子们,都能指着“床前明月光”,说这是朝廷印发的诗。
那时,今日送的这几壶奶茶,这点退让,又算得了什么?
“对了,”
时念忽然转向阿福:
“去和吴婶说一声,再多煮些奶茶,冰镇在井里,给院里的人都分点,排戏辛苦,解暑气。”
阿福应着“好”,转身往外走时,正好看见浅醉指挥伙计往廊下挂新编的竹帘。
竹帘透着细碎的光,能挡暑气又不挡风,暖夏正帮着递钉子,额头上沁着薄汗。
他还听见时念在身后轻轻哼起了调子。
不是《长生殿》的缠绵,也不是《赵氏孤儿》的悲怆。
是种他没听过的轻快旋律,像泉水淌过青石,像凉风拂过荷叶。
时念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指尖在案上轻轻敲了敲。
新戏刚开演,得盯紧反响,戏服和道具也得补;
还有诗集刻印的后续,得跟官印坊保持联系……
她扬声唤道:“浅醉、杜元介、张珂源,来账房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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