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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天府衙门外的议论声像滚沸的粥,一句接一句撞在公堂的朱漆门上。混着檐角铜铃被风吹得轻响,把这中秋的上午衬得格外嘈杂。
蓝壮攥着锦袍下摆的手早被冷汗浸得发潮。
听见人群里那句“提前安排人手接应”,他像溺水者抓住了浮木,猛地抬头。
他的声音因激动发颤,连带着肩膀都在抖:
“对!就是这样!你定是早早就派人埋伏在华西,等我蓝家看管松懈,就把羊皮书偷出来,再偷偷运到盛京!”
“你一个人自然走不完几千里路,可你有同伙!”
“所以才能在一月内赶回盛京!”
这话刚出口,围观的百姓里就有人低呼。
“好像……也有点道理?毕竟人多好办事,说不定真有同伙呢?”
“不对啊!要真有同伙偷书,蓝家当年咋不喊冤?”
“难不成等着十多年后才来凑热闹?谁家丢了祖传的宝贝,能忍这么久?”
公堂之上,陈立威握着惊堂木的手紧了紧,指节泛出冷白。
他审案三十年,最见不得这种漏洞百出的辩解。
蓝壮连同伙姓甚名谁、运输走哪条路都说不出来,只靠着一句看管松懈和一份不知真假的祖产单子撑场面。
他们甚至拿不出半分当年蓝家派人看管羊皮书的证据,这说辞连三岁孩童都骗不了。
他指尖在案上的假证明上轻轻敲着,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喉间已泛起几分不耐。
而心里早把这出闹剧判了个“荒唐”,只想赶紧敲下惊堂木,让这装模作样的蓝星后人现出原形。
可还没等他开口,时念忽然往前迈了半步。
她对着陈立威福了福身,动作优雅得像在怡红院的戏台旁行礼,声音却清亮得穿透满堂嘈杂。
“陈大人,民女有几句话,想当面问问这位蓝公子。”
陈立威抬眼望去,见时念眼底没有半分慌乱,只有沉静的光。
倒比蓝壮那副急赤白脸、抓着救命稻草就乱咬的模样顺眼多了。
他喉间的不耐压了压,抬手道:“准你问。”
惊堂木没落下,蓝壮却莫名打了个哆嗦。
他望着时念一步步走近,那双眼像浸了秋湖的冰,明明没带半分戾气,却让他后颈发僵。
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被身旁的衙役按住肩膀。
力道不小,疼得他龇牙咧嘴,却动弹不得。
时念站在他面前,在公堂的光线下泛着柔润的光。
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聊“今日天气如何”,却字字戳向要害:
“蓝公子说我提前派人去华西偷书,那我倒想问问你。”
“众所周知,我时念出生于东南沿岸的泉州府,在来盛京之前,别说去华西,我连泉州府的城门都没出过三次。”
“怎么就偏偏知道几千里外的蓝家,藏着一卷写满英文的羊皮书?”
第一句质问落地,公堂内外瞬间静了。
连方才嘀咕“有道理”的粗布汉子都闭了嘴,挠着头琢磨。
泉州到华西,走陆路要翻五座山、过三条河,走海路得绕半个南齐。
寻常百姓连“华西”在哪都未必知道,时念一个当年连饭都快吃不饱的小姑娘。
哪来的渠道知晓蓝家的“祖传宝贝”?
蓝壮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嘴唇动了动,半天憋出句没底气的话:
“你……你定是后来听人说的!说不定是听你那同伙提的!”
“后来?”
时念挑眉,声音里添了几分讥诮,像片薄冰划过青石。
“十六年前我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还未及笄的小姑娘,连在盛京找一份安稳的活计都难……”
“哦对,你们肯定已经查到了,当年我在绣坊学刺绣。”
“可我每月工钱满打满算九钱银子不到一两,蓝公子倒是说说,我拿什么收买人去华西偷书?”
“是拿我手里磨秃了的绣花针,还是拿我攒了半年才舍得买的那件棉布鞋袜?”
这话像颗炸雷,衙门外的百姓顿时炸开了锅。
“九钱银子哪够收买人!去华西来回的盘缠没个三五十肯定不够!”
“这么一说,时老板当年连自己都快养不活,哪有闲钱搞同伙偷书?”
“蓝壮这是编不下去了吧!瞧他那脸,红得跟煮熟的虾似的!”
议论声浪拍得蓝壮耳朵嗡嗡响,他攥着锦袍的手更紧了,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疼得他指尖发麻。
他怎么忘了,时念早年的底细在盛京算不上秘密。
陈立威的目光也冷了几分,目光在案上的羊皮书誊抄本顿了顿。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时念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压迫。
“蓝公子说羊皮书是蓝家祖产,十六年前遗失。”
“如此贵重的祖传宝贝,为何当年不报官?哪怕家道中落,也该去县衙递张状纸吧?”
“如今时隔十六年,你们突然冒出来说要讨回祖产,还请蓝公子回答我,这又是为何?”
三个问题,像三块重石砸进蓝壮心里,把他那点强撑的底气砸得稀碎。
他张着嘴,喉咙里像堵了团浸了水的棉絮,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先是含糊地说“当年家道中落,没心思报官”。
见众人不信,又改口“县衙收了时念的好处,不肯受理”。
可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那会儿的时念,哪来的钱贿赂县衙?
围观的学子忍不住喊:
“编!接着编!再编个时老板会飞的理由出来啊!”
“呵,怎么不直接说时老板是个妖怪得了!”
“拿不出证据就别在这丢人现眼!赶紧承认是被人雇来的吧!”
蓝壮的脸从红转白,又从白转青,最后干脆低下头,盯着堂内的青砖。
衙役见他这模样,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力道不小:
“大人等着你的回答呢!”
他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在地上,却还是闷着不吭声。
接头人只教了他“咬定祖产”“说时念偷书”,可没教他怎么应对这些细节质问。
此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赶紧结束”“赶紧逃离这公堂”的念头。
时念看着他这副狼狈模样,眼里没有半分得意,反而轻轻摇了摇头。
她早就知道,这群临时找来的托儿,只会背几句事先编好的台词,根本经不住半点推敲。
只要顺着“逻辑”往下问,他们迟早会露馅。
她没再逼问,反而转身望向陈立威,语气平静。
“陈大人,蓝公子既答不上来,民女倒有个更简单的法子,能证明他是不是真的蓝星后人。”
陈立威抬眼,指尖离开惊堂木,语气多了几分认真:“你说。”
“昨日报官时,民女已将羊皮书誊抄本和中文翻译稿送到衙中,大人您可以查验。”
时念的目光落回蓝壮身上,带着几分似笑非笑。
“蓝公子自称是蓝星后人,是那卷羊皮书的正统继承人,想必对祖上留下的英文不会陌生。”
“不如咱们就当着满院百姓的面说说,那羊皮书开篇第一句英文,怎么读?”
“又该怎么翻译?”
这话一出,蓝壮猛地抬头。
他的脸上不仅没有慌乱,反而突然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接头人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反复叮嘱他“若是时念提英文,就把这句话说出来,保准能蒙混过关”。
他原本还怕时念一直揪着“偷书细节”不放,没成想她竟主动提了“翻译验证”。
这不是送上门来让他“证明身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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