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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凌晨,苏罗烟在为入学前做最后的准备。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感受着周身经脉中那股新生的、自由流转的暖意。
自那日江夏瑶为她彻底解除体内禁制,她便如同久旱的禾苗逢遇甘霖,对栖贤大陆的一切都充满了近乎贪婪的求知欲。往日身为奴婢时,目光所及不过是方寸之地,所思所想无非是生存温饱;如今枷锁尽去,她才真正开始用一双旅人的眼睛,打量这个光怪陆离的异世界。
今日天光正好,她辞别江夏瑶,信步走出江府那笼罩着柔和结界的朱红大门,融入了青云城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售卖着各式各样的灵材、异色空白符箓纸、兵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灵气和各种奇异药材混合的气息。
苏罗烟并不急于购买什么,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用目光细细描摹着这座异世界城市的轮廓,感受着与地球截然不同的生机与律动。
她的脚步最终停在了一家看似不起眼的店铺前。店铺的门楣上悬挂着一块古旧的木匾,上书“百草轩”三个苍劲大字,门两侧悬挂着干枯的药草束,散发出一种混合着泥土与草木清苦的独特气味。
这气味莫名地吸引着她,让她想起前世实验室里的植物标本馆,一种熟悉的探究欲油然而生。她掀开略有些沉重的靛蓝色布帘,迈步走了进去。铺内光线略显昏暗,却别有一番洞天。
四壁皆是直达屋顶的药柜,无数个小抽屉上贴着泛黄的标签,书写着各种草药的名号。柜台和地上则摆放着许多敞开的箩筐、瓦罐,里面盛放着形态各异、色彩纷呈的新鲜或干燥草药。
有的叶片如火焰般赤红,有的根茎似水晶般剔透,有的花朵绽放着幽幽的蓝光,更有一些奇特的菌类,伞盖上生着如同眼睛般的奇异花纹。
空气中浓郁的药香几乎凝成了实质,吸入肺中,竟让她感到体内那股暖流都活跃了几分。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坐在柜台后,戴着水晶磨制的单片眼镜,小心翼翼地用一柄银质小刀处理着一株根系极其复杂的紫色植物。
苏罗烟的目光立刻被这些奇花异草牢牢抓住。她放缓脚步,在货架间慢慢踱步,仔细辨认着那些标签上的名称:
“龙涎枝”、“月光苔”、“泣血菇”、“七星伴月兰”……许多名字她闻所未闻,但其形态特征,却隐隐能与前世所学的植物学知识产生某种模糊的对应。
她看到一株名为“阴阳和合花”的植物,其花朵并蒂双生,一朵色泽艳丽,花瓣硕大,形态张扬;另一朵则颜色素雅,花瓣细碎,形态内敛。
她下意识地便以现代生物学的视角去观察,心中暗忖:“这明显的二型花,莫非是雌雄异株?艳丽者应为雄花,依靠招蜂引蝶传播花粉;素雅者为雌花,专注于孕育果实。
这种形态分化,是长期自然选择的结果,是为了提高繁殖效率……”她又注意到一种缠绕在枯木上的藤蔓,标签写着“鬼枯藤”,其茎秆上伸出许多细小的吸盘,牢牢吸附在枯木表面,而枯木的另一端竟奇迹般地冒出了一点嫩绿的新芽。
“寄生?还是共生?”苏罗烟蹲下身,仔细观察着那点新芽,“看这枯木并未完全失去生机,反而在藤蔓缠绕处有了新生迹象,莫非这鬼枯藤并非单纯掠夺,其根系或分泌物能刺激宿主植物焕发第二春?这倒有点像地球上的某些菌根共生关系。”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拂过一丛名为“幻心草”的、叶片会随光线变化而微微变色的草药时,一个温和而带着些许好奇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姑娘对这幻心草也感兴趣?”
苏罗烟微微一怔,抬起头,只见一位身着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已站在身侧。这男子约莫二十出头年纪,面容清俊,眉眼间带着一股书卷气,但眼神明亮而专注,正含笑看着她。他手中还拿着几株刚挑选好的草药,身上散发着淡淡的、与这店铺十分契合的药草清香。
“只是觉得它的叶片变色很有趣,”苏罗烟收敛心神,礼貌性地笑了笑,“似乎是对光线和温度很敏感。”男子点点头,语气中带着探讨的意味:“不错,幻心草的确对环境变化极为敏锐。
据古籍记载,其叶片色泽变化,甚至能映射采摘者当时的心绪波动,故而名之‘幻心’。心悦之呈赤色,惧之则显黑色……不过,这只是传说,难以验证。”苏罗烟闻言,心中现代科学的思维习惯又冒了出来,一段不加准备的话脱口而出:
“心绪波动影响植物状态,听起来玄妙,但从生物学角度看,或许并非完全不可能。强烈的情绪会引发生理变化,如体温、电磁场乃至信息素分泌的微弱改变,若这幻心草感知足够敏锐,或许真能捕捉到这些细微信号。当然,这需要极其精密的实验来证实。”她这番话,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却将生物学名词自然带出。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显然从未听过如此新颖的见解。他饶有兴趣地追问:“生物学?实验?姑娘所言甚是新奇。在下宁玖天,平日也对草药之道略有钻研,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方才所言‘生物学’,是何等学问?”
苏罗烟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差点说漏嘴,心中微凛,但见对方态度诚恳,并无恶意,便简化解释道:“我姓苏,苏罗烟。所谓生物学,是我家乡的一种说法,大致是研究生命体,包括动植物如何生长、繁衍、与环境相互作用的学问。”
她有意避开“地球”或“穿越”等敏感词。宁玖天眼中兴趣更浓:“研究生命之道?妙极!苏姑娘看来对此道颇有心得。譬如这幻心草,依姑娘之见,其变色机制究竟为何?”
话题既开,苏罗烟也放松了些许戒备。两人便在这草药铺中,就着各种奇特的草药交谈起来。宁玖天对草药的确知之甚深,不仅能说出各种草药的名称、习性、药效,还能引经据典,讲述一些相关的传说轶事。
而苏罗烟则时不时地从另一个角度提出见解。当她看到一种果实大小、形状差异极大的“千变果”时,便联想到遗传与变异:“同一种植物,果实形态却千差万别,这除了环境因素,恐怕其内部……嗯,可以理解为传承的‘种子’本身就有不同。就像人族,父母子女虽有相似,却绝不会完全相同,这便是变异的奥妙。”
谈到那种依附枯木的“鬼枯藤”,她更是详细解释了“寄生”与“共生”的区别:“若藤蔓只汲取枯木养分,使其衰亡,便是寄生;若两者相互依存,藤蔓得栖息之所,枯木或因藤蔓而获得某种保护或滋养,便是共生。这鬼枯藤与枯木顶端的新芽,或许正暗示了一种寄生与共生的可能。我猜测,这鬼枯藤可能会反哺。”
她甚至引申开去,提到一些动植物雌雄个体在外观、行为上的差异,用“生态选择”的角度去分析,认为这些差异往往是为了更好地适应环境、求偶或繁衍后代。
宁玖天听得极为专注,时而凝神思索,时而击节赞叹。苏罗烟的这些观点,虽然用语奇特,但内在逻辑清晰,角度刁钻,往往能触及一些传统草药学未曾深入思考的层面,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他忍不住感慨道:“苏姑娘学识渊博,见解独到,令人茅塞顿开。这些‘生物学’的道理,虽与我平日所学体系不同,却隐隐契合天地万物生灭演化的至理。今日与姑娘一席话,胜读十年药典!”
他的赞赏发自内心,让苏罗烟也感到一丝久违的、知识被认同的喜悦。两人越谈越投机,从草药特性聊到搭配种植技巧,从扦插嫁接谈及培育手段甚至探讨起某些草药能否通过有意引导其“变异”,来获得更佳的药效。
宁玖天对苏罗烟提出的“实验验证”想法表现出极大兴趣,认为这比单纯依赖古籍记载和经验传承更为可靠。
气氛融洽之时,宁玖天自然而然地问道:“苏姑娘对草药如此有见地,想必是师从名家?或是出身医药世家?不知姑娘府上是……”
苏罗烟未作多想,随口答道:“我目前暂居城南江家。”她本意是说明自己的落脚点,并未想太多。然而,“江家”二字一出,宁玖天脸上那温和专注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虽然只是极细微的变化,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苏罗烟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眸色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那绝非善意,更像是一种混合着惊讶、戒备,甚至是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
他原本微微前倾、表示倾听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向后靠了靠,拉开了些许距离。
“哦……原来是江家的客人。”宁玖天的语气依旧温和,但那份热切和深入探讨的意味却悄然褪去,变得客气而疏离。
他迅速将话题从先前的深度交流扯开,转而指向柜台上一批新到的、品相普通的“止血藤”:“江家……嗯,江家的药圃规模宏大,想必这类常见药材是不缺的。
不过这批止血藤的成色倒是难得,脉络清晰,杂质也少,若是用来炼制基础的金疮药,效果应当不错。苏姑娘若有兴趣,可以看看。”
他不再谈论那些涉及生命本质的深奥问题,也不再询问苏罗烟那些奇特的“生物学”知识来源,只是围绕着草药的品相、价格、常规用途等表面信息泛泛而谈。
这种突兀的转折,让苏罗烟心中警铃大作。她表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甚至顺着他的话评价了几句止血藤,但内心已然翻腾起来。
‘他对江家的反应不对。’苏罗烟暗忖,‘不是敬畏,也不是寻常的听闻,那眼神……更像是提到了一个不愿提及、甚至带有芥蒂的名字。’她不动声色地仔细观察着宁玖天:
他说话时,手指会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一枚白色玉牌,那玉牌质地温润,上面似乎雕刻着某种复杂的暗纹;他的视线也偶尔会飘向门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苏罗烟将他的容貌特征、衣着打扮,尤其是那枚玉牌的样式,都暗暗记在心里。又闲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后,苏罗烟便借口时辰不早,需回府用饭,礼貌地告辞了。
宁玖天也没有挽留,只是客气地送她到门口,笑容依旧得体,却再无之前的真诚。
离开百草轩,走在回江府的青石板路上,苏罗烟的心情不复出来时的轻松。宁玖天那瞬间的眼神变化和态度转变,像一根细刺扎在她心里。
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的复杂,人际关系盘根错节,她这个“外来者”稍有不慎,便可能卷入未知的纷争。回到听竹小筑,她稍作歇息,便径直去寻江夏瑶。
江夏瑶正在书房处理家族事务,见苏罗烟回来,脸上露出笑意:“罗烟,今日游玩可还愉快?瞧你神色,似是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苏罗烟没有直接说出宁玖天的名字,而是先描述了百草轩的环境,然后故作不经意地提起:“回来前,在铺子里遇到一位对草药很有研究的年轻公子,姓宁,谈吐不凡,倒是让我学到了不少。”
她仔细留意着江夏瑶的反应。果然,听到“姓宁”二字,江夏瑶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一种略带讥诮的冷意:
“宁?可是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腰间总喜欢挂着一块刻有云纹白玉的年轻人?”
苏罗烟心中一动,点头道:“正是,姐姐认识他?”江夏瑶放下笔,冷哼一声:“岂止认识。宁玖天,宁家这一代在草药一道上最有天赋的子弟。我江家与这宁家,可是积怨已深的老对头了。”
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的修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说起来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大约三十年前,城外百里处发现了一条新生的‘赤炎晶矿脉’,此矿对火系修行者大有裨益,也关乎家族炼器产业的根基。当时我江家与宁家同时发现,都主张所有权。双方争执不下,最终约定以一场比斗决定矿脉归属。彼时我祖父与宁玖天的祖父,皆是家族顶尖战力,那一战……打得惊天动地。”
她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复杂,“最终,我祖父险胜半招,为江家夺下了矿脉。宁家老祖则因伤势过重,加上郁结于心,回府后不过数年便撒手人寰。宁家自此视我江家为死敌,认为是我们逼死了他们家老祖,夺了本该属于他们的机缘。几十年来,两家在生意上、资源争夺上明争暗斗不断,虽未到撕破脸皮血拼的地步,但关系早已冰封。这宁玖天,自幼便被家族灌输对江家的敌意,他今日得知你与江家有关,态度突变,也就不足为奇了。”
苏罗烟静静地听着,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如此,竟是涉及资源争夺和祖辈恩怨的世仇。
她不禁回想起宁玖天谈及草药时那双发亮的眼睛,那是对知识纯粹的热忱。
可惜,这热忱却被家族的枷锁所束缚。她问道:“那……这位宁公子,为人如何?除了家族恩怨之外。”江夏瑶转过身,语气稍微缓和了些:
“抛开立场不谈,宁玖天此人在草药学上的造诣,确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甚至有些老药师都不及他钻研得深。
他醉心于此道,性子也算得上清高,并非那种一味寻衅滋事之徒。否则,今日他恐怕就不是避而不谈,而是直接给你难堪了。”
她走到苏罗烟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告诫,也有关心:“罗烟,你心思通透,能察觉其中蹊跷,这很好。栖贤大陆看似广袤,实则各家势力关系错综复杂。你既入了我江家之门,难免会接触到这些。日后在外,与人交往还需多留个心眼。这宁玖天……知识可以交流,但切记保持距离,莫要深交,以免卷入不必要的麻烦。”
苏罗烟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夏瑶姐姐。今日只是偶遇,谈论草药而已,今后我会注意的。”
她心中却另有一番思量。宁玖天对草药知识的渴求是真,两人在探讨中那种思维碰撞的愉悦也是真。家族的恩怨是横亘在其间的一道深沟,但知识本身或许能成为一座微妙的桥梁?
当然,江夏瑶的警告是对的,在拥有足够自保之力前,谨慎是必要的。这次意外的结识,不仅让她对这个世界草药学问有了更具体的认识,更让她窥见了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涌动。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窗外竹影摇曳,心中对力量的渴望愈发迫切。只有自身足够强大,才能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中,拥有选择的权利,而非仅仅被动地承受命运的摆布。
而草药学,这门蕴含生机与奥秘的学问,或许也能成为她未来道路上的一股助力。宁玖天这个意外出现的人物,连同他背后的家族恩怨,如同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了层层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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