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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老夫邢秉诚,是为您蒙学授业而来,不知今日可方便一见?”闻言,矗立于地的李宸忙将小册子揣进怀里,轻手轻脚的钻回床榻。
捏着鼻子,低沉嗓音,道:“学生惭愧,今日身体不大爽利,恐怕不便与先生行拜师之礼了。”
“无妨,老夫也是来探视下公子,浅浅聊上几句,不多做打扰。”
李宸眉头微皱。
不知这是哪里找来的倔脾气老书生,竟是称病都不能阻拦他入房。
“那……好吧,先生离远一些得好,免得这风寒染到先生身上。”
李宸轻咳了几声回应。
邢秉诚推门而入,在外厅茶案边就停住了脚,当真不再往屋内叨扰。
环顾四周陈设,整洁如新,不由得暗暗点头。
这镇远侯府的家风果然不错,外面实在太过以讹传讹了。
片刻,邢秉诚的目光便落在了书案前的字帖上,再挪不开。
“清净无染,自在随缘。”
邢秉诚作为廪生虽说常钻研四书五经,但对道经也稍有涉猎,一眼便看出这是取自道家《清心诀》的一句。
心境纯粹,顺应自然,如流水般安然处事,也就是道德经中的“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这字帖的墨迹,不但与先前镇远侯与他展示的“独占鳌头”是如出一辙,更让邢秉诚在意的是这句的用意。
以此句来陶冶情操,这二公子的学识,心性应当尤在他所设想之上。
恐怕《幼学琼林》一类讲述用典的启蒙书籍,已经与他无益了。
念及此,邢秉诚的期待值又被拔高几分。
床榻上的李宸,眯起眼睛偷偷瞥视着进来的老先生,却见他只直勾勾的盯着字画,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
林黛玉写得字当然好了,那可是《红楼梦》中的第一才女,力压所有人。
李宸可写不出这字来,要让他现场来写,定然露馅。
一旦将这个老先生也气走,恐怕他真要被丢到通州大营自生自灭了。
“不行。”
李宸打了个寒颤,头脑飞速运转起来。
自己可是穿越者,虽说没有金手指,但跨越几百年的视野高度和大局观,应对区区考教,总该能想出办法。
“今日学生身体有恙,不能行拜师礼,还望先生见谅。先生倘若有意考教一二,学生无法执笔,只得口答,但如今脑中混沌,答得不好,先生莫要着恼。”
邢秉诚回过神来,和蔼笑笑,“二公子言重了,老夫不过想闲聊几句,顺便探视二公子的病情。”
兴许是林黛玉在他身体里住了十日的缘故,原本每日肉蛋奶不缺的李宸,换成清汤寡水吃了十日,脸颊还真显得消瘦了。
一早上连水也没吃一口,嘴唇更是干瘪起皮,病态根本不似装出来的。
邢秉诚当然也无心分辨这病的真假,而是更在意这字帖的真假。
“墙上的这幅字,可是公子所写?”
知道十日内前因后果的李宸,如今也只得赶鸭子上架,微微点头,“正是。”
邢秉诚满意颔首,“不错,二公子的学识恐怕早已过了蒙学,应当也开始品读四书五经,是该学做文章了吧?”
李宸自不敢说大话,只得应道:“《论语》已经读过了。”
不管是在古代,还是现代,论语都是启蒙教材。
尤其李宸还是文科出身,之乎者也总能背得几句,再说些释义,希望能够蒙混过关。
可邢秉诚心里却不这样想。
握不住笔杆,却能写出这般字帖,只读了《论语》能以道家清心诀为箴言?
必然是这二公子又在自谦藏拙了。
邢秉诚捋着胡须,思忖起来。
既然他称病,自己便不该多做打搅,若只问一个问题来探他的底……
“二公子,今日我们并非论经义,且论修身养性。《中庸》有言,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而《论语》中,圣贤曰:当仁,不让于师。”
“这前后‘君子慎独’、‘当仁不让’两种处世之道似乎自相矛盾,你以为何解?”
听完考题,李宸心底腹诽不已。
都说了自己读得是论语,你偏偏考我中庸,你这和高中圈重点题偏偏不考的老师有什么区别?
果然,不管跨越多少年,老师都是同一种生物。
这不是在为难我李宸?
幸亏这两句话的核心,让邢秉诚已经提炼出来了。
不然,李宸还得仔细揣摩一下两句古言的含义。
君子慎独,就是独身一人,也可以约束心性,强调谦让,自守,不张扬。
而当仁不让,耳熟能详恰与前者相反,强调的是进取,担当,不推诿。
二者看似相互矛盾,所以邢秉诚的考教是,二者孰优孰劣。
这完全可以当做一道科举的策问题,来辨析二者的义理了,一上来就考这么难,当真是看得起自己。
李宸当然不会八股文的承题破题,眼下只得绞尽脑汁,想出一个相对合理的答案。
要是说不出个子午寅卯,事情怕是要往最差的情形发展了。
“君子慎独,当仁不让……”
李宸拧眉想着,整个屋内都渐渐沉寂下来,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声。
“看似矛盾……”
“矛盾?对立统一原则?”
李宸好歹也是准备过考研的人,考研政治简答题的必胜法门,见到矛盾就想对立统一,战无不胜,答无不对。
李宸顷刻间就恢复了精神,组织好语言,尽量用上自己毕生所愿的典故,轻咳了声开口,“先生此问,比的是‘君子慎独’与‘当仁不让’的优劣,恕学生愚见,这二者并非则一弃一,应当是‘克己复礼’的一体两面。”
本是等待已经,对李宸的文章造诣略感失望的邢秉诚猛地清醒过来,眼前一亮。
克己复礼为仁,此乃儒学至圣之理。
很显然,李宸已经掌握了承题破题之法门,根本不是他所言的才读《论语》。
邢秉诚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认真聆听之后的作答。
“学生总以为,世间万物之理,并非黑白棋局一般对立。而‘慎独’与‘当仁’,看似一静一动,一攻一守,但实则是动中有静,静中有动。”
“不慎独,则仁心蒙尘,唯不让,则猛而易竭。”
“作为克己复礼的两面,亦可理解为,非仁之时,则慎独,君子藏器,潜龙勿用;仁至之时,则不让,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唯有‘慎独’、‘当仁’同心同体,方为成就个人修行。”
话音方落,邢秉诚激动地站起身,踱步来到榻前,高声道:“妙哉,妙哉,以仁心统摄二者,动静一如,体用不二!二公子,你的学识当真让老夫惊喜,真乃神童矣。”
“侯爷夫人,竟还让公子蒙学,这岂不是白费功夫?以老夫之见,待到明年二月便可县试出圈,连过三元已有机会。”
“啊?”
躺在床榻上的李宸,见面前的老先生神情激动不已,一时竟也失了计较。
他只是想过关,真没想表现自己呀。
现在拖着病症,可以不下床修业,往后暴露了怎么办?
抽了抽嘴角,李宸不禁道:“先生,弟子实在受宠若惊。京城县试足有上万人,出圈谈何容易。”
邢秉诚却道:“公子不必再自谦了。方才一席话,就连老夫都深受触动,堪为科举承题典范。既有此等学识,区区县试不再话下,一年足以,便可应试举人。”
“不行,不得耽搁了。我得回去好生想想,公子该从何处学起,不能当做一般学童对待。公子养病即可,待病愈我们书房再见。”
邢秉诚脚步轻快离去,关了门,仍能听见他高亢的声调。
“夫人,您家二公子果然是块璞玉,待少时雕琢,定能步入科举大道,功名傍身。此乃镇远侯府的幸事呀。”
“真的?那就,多谢先生提点了……”
李宸一脸生无可恋的躺在床上。
他没有金手指,怎么可能考得过科举。
“诶,等等。只要去考试的是林黛玉,县试应当也不在话下吧。我虽然没有金手指,是穿越者之耻,可换角度想想,林黛玉不就是我的金手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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