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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布被两名甲士粗暴地拖拽着,逐渐远离了白门楼那决定生死的大殿。阳光刺破云层,落在他污秽不堪的脸上。他眯起眼,贪婪地呼吸着这混杂着血腥与尘土,却象征着“生”的空气。脖颈上被麻绳勒出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这点疼痛,与劫后余生的狂喜相比,微不足道。
第一步,成了。
他不仅精准地找到了那头“假装好狼的狼王”——刘备,更是在曹操那颗多疑的心里,种下了一根无法轻易拔除的毒刺。这根刺,关联着“衣带诏”,关联着未来的背叛,足以暂时保住他的性命。
“快走!”甲士不耐烦地推搡了他一把。
吕布没有反抗,只是顺从地挪动脚步,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却燃烧着冷静的火焰。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曹操的暂不杀,不等于不杀。他必须利用这宝贵的时间窗口,找到下一步的生机。
那么,下一步该从哪里入手?
白门楼内,气氛依旧凝重。
曹操挥退了左右甲士,只留下郭嘉、荀攸两位心腹谋士。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吕布被押走的方向,沉默良久。
“奉孝,公达,”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今日之吕布,尔等观之如何?”
郭嘉上前一步,轻咳两声:“主公,今日之吕布,与往日迥异。其勇武犹在,但更可怕的,是那份突如其来的……阴狠与精准。他不再像一头只知冲撞的猛虎,反而像一条潜伏在暗处,伺机咬向要害的毒蛇。”
荀攸点头附和:“嘉亦有同感。他舍弃了摇尾乞怜之下策,选择了最险,却也最有效的一招——离间。而且,他选择的‘离间之物’,并非空穴来风,直指主公心中大忌。此等心计,绝非往日吕布能有。”
曹操转过身,目光锐利:“哦?公达也认为,他所言‘衣带诏’之事,并非全然虚构?”
荀攸沉吟道:“‘衣带诏’牵连甚广,董承等人确有异动。吕布身陷囹圄,从何得知此等秘辛?此乃最大疑点。或许,他背后另有其人?或许,他只是偶然得知一鳞半爪,借此发挥?但无论如何,他成功地将疑点引向了刘玄德。”
曹操踱步到案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如同他此刻权衡利弊的内心。
“刘备……刘玄德……”他喃喃自语,“此人,素有大志,屈身守分,只是其势未成。我本欲以他为掣肘袁术、吕布之棋子,如今看来,此子恐非池中之物。”
郭嘉眼中精光一闪,低声道:“主公,既然疑窦已生,便不可不防。将其带回许都,置于肘腋之间,固然稳妥。但……吕布此人,又当如何处置?杀之,则‘衣带诏’线索或断,且恐寒了天下欲降者之心;留之,则此獠反复无常,其今日之变,更添凶险。”
曹操停下脚步,嘴角勾起一抹深沉的笑意:“杀与留,不过一念之间。关键在于,如何用其利,而去其害。暂且关着吧,磨磨他的野性。我倒要看看,这头忽然开了窍的虓虎,还能玩出什么花样。至于刘备……”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冰冷:“即刻传令,大军休整三日,拔营回师许都。令刘备所部为前军,其家眷随中军同行。没有我的手令,刘关张三人,不得擅离军营,更不得接近关押吕布之处!”
“主公英明!”郭嘉与荀攸齐声应道。这一手,既监控了刘备,也隔绝了吕布与外界,尤其是与刘备势力接触的任何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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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下邳城临时分配给刘备的府邸中,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张飞烦躁地在厅中来回踱步,如同困笼的猛兽,终于忍不住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杯盏乱跳:“可恨!大哥,那三姓家奴信口雌黄,曹孟德竟也疑心我等!如今还要我等如同囚犯般随他去许都,这口气,俺老张如何咽得下!”
关羽静坐一旁,手抚长髯,丹凤眼微闭,但紧锁的眉头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他沉声道:“三弟,稍安勿躁。曹操多疑,吕布此言正中其下怀。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冲动只会招致杀身之祸。”
刘备坐在主位,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但眼神深处却比万年寒冰更冷。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二弟、三弟,曹公既已生疑,许都之行,势在必行。此行虽险,却未必不是机遇。”
他看向两位义弟:“许都乃天子脚下,权贵云集。我等正好借此机会,韬光养晦,静观其变。至于吕布……”
语气骤然转寒,:“此獠今日一言,几乎陷我于万劫不复之地!他必须死!但此事,绝不能由我等动手。”
关羽猛然睁眼:“大哥的意思是?”
刘备目光幽深:“曹操暂不杀他,无非是想榨取其剩余价值,或是观察其变。但曹操麾下,欲杀吕布者,大有人在。而且,吕布今日能反咬我一口,他日未必不会反咬曹操一口。我们只需……耐心等待,或许,还可以暗中‘帮’那些人一把。”
他不再多说,但关张二人已然明了。吕布,已经从一个即将被处死的失败者,变成了一个必须被清除的、知晓“太多”的危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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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潮湿的囚牢中,吕布靠坐在冰冷的墙角。
他并不知道曹操与刘备的具体谋划,但他能猜到。他此刻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如何利用这暂时的安全期,撬动更大的生机。
“曹操多疑,但亦惜才,尤其喜欢驾驭猛将。刘备伪善,但此刻最想我死……”
吕布喃喃自语,混乱的记忆碎片还在不断整合,试图从历史的脉络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线生机。
“光靠一个‘衣带诏’的秘密,只能暂时保命,不足以让曹操真正重用我……我必须展现出更大的价值……”
他的目光,穿透牢房的栅栏,仿佛看到了北方的烽烟。
“袁绍……官渡……”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脑海。
也许,他可以从那个即将决定北方霸主命运的宏大战场上,找到自己安身立命的资本?
但在此之前,他必须先从这该死的牢笼里,获得一点点喘息和沟通的空间。
就在这时,牢房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以及狱卒恭敬的声音:“荀参军。”
吕布猛地抬起头,看向牢门方向。
荀攸?他来做甚?
狱卒打开牢门,躬身退到一旁。荀攸缓步走入,吕布没有起身,依旧靠坐在墙角,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那双曾令千军万马胆寒的眼睛,在昏暗中审视着这位曹操麾下的核心谋士。他知道,来的不是审问的酷吏,而是一个真正的“说客”,或者说,是一个“观相者”。
“吕将军。”荀攸率先开口,声音平和,听不出任何情绪,“别来无恙?”
吕布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带着嘲讽的笑意,活动了一下被镣铐束缚的手腕,铁链哗啦作响:“荀参军是来瞧我这阶下之囚,如今是何等‘无恙’吗?”
荀攸并不动怒,目光扫过吕布脖颈上那道清晰的勒痕,以及身上搏杀留下的创伤,缓缓道:“将军今日在白门楼上,一言惊四座,可谓……判若两人。”
“哦?”吕布挑眉,“那我往日,在公达先生眼中,是何等模样?”
“勇冠三军,世所罕见,”荀攸语气平淡,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然,轻于去就,唯利是视,少谋而寡断,终非人下之主,亦难为人上之君。”
这话说得极其不客气,几乎是当着面将吕布的老底掀开。若是以往的吕布,恐怕早已暴怒而起。但此刻,吕布只是静静地听着,甚至点了点头。
“公达先生看得透彻。”吕布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沙哑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或许,濒死一刻,能看到一些往日看不到的东西。比如,人心之险,远胜刀剑。”
他抬起头,“并州苦寒,边塞之地,只信手中画戟,胯下赤兔。以为天下英雄,不过如此。丁原、董卓……他们予我权势,我予他们武力,各取所需,何错之有?”
他像是在自问,又像是在说给荀攸听。
“直到白门楼,绳索勒紧,气息将绝……方知这天下,非一人一骑可纵横。所谓英雄,非仅勇力,更在谋断,在人心向背。”他看向荀攸,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刘玄德口口声声仁义,关键时刻,一言便可送我入黄泉。曹公看似给我生机,实则将我置于炉火之上,与刘备互为制衡……这些,往日之吕布,何曾想过?”
荀攸的眼神微微一动。他仔细地观察着吕布,试图分辨这番话里,有多少是表演,有多少是真实的醒悟。眼前的吕布,确实与传闻中那个骄傲、短视的猛将大不相同。他的话语里,多了一份对局势的洞察,甚至……一丝隐忍。
“所以,将军在白门楼上,选择了那样一种方式求生?”荀攸将话题引回核心,“‘衣带诏’……此等宫闱秘辛,不知将军从何得知?”
终于问到关键了。
吕布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他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公达先生以为,我吕布在徐州这些时日,就只知饮酒作乐,与妻妾嬉戏吗?”
他不等荀攸回答,声音压得更低:“董承等人,自以为行事隐秘。殊不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麾下并州旧部,虽不善战阵谋略,但于市井江湖,打探些消息,自有其门路。有些线索,串联起来,便不难推测其意图。”
他巧妙地避开了具体信息来源,将一切推给了虚构的“并州旧部”和“江湖门路”,既解释了消息来源,又暗示了自己并非毫无根基。
“至于为何选择在此时说出……”吕布的目光变得如同饿狼,“刘玄德欲借曹公之刀杀我,我自然要寻一把更快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我活不成,他也别想好过!此乃……自保而已。”
这番话,半真半假。真的是对刘备的恨意与自保的动机,假的是那所谓“江湖门路”和“推测”。他将一个因濒死而“开窍”,变得更为阴狠、更懂算计的吕布形象,清晰地摆在了荀攸面前。
荀攸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他无法完全相信吕布的话,但吕布的转变,以及他话语中流露出的对局势的分析和那股狠劲,却是实实在在的。
“将军可知,即便主公开恩,暂留你性命,前路亦是凶险万分?”荀攸缓缓道,“刘备及其党羽,必欲除你而后快。军中诸多将领,亦视你为隐患。”
吕布咧开嘴:“凶险?我吕布这一生,何曾离开过凶险?并州草原与狼群争食,洛阳虎牢关前独战三英,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
他猛地向前倾身,目光灼灼地盯着荀攸:“请公达先生转告曹公!布,已知往日之非!若曹公能给布一个机会,布愿效犬马之劳!我这身武艺,这对洞察‘人心’的些许长进,皆可为曹公手中利刃!北望袁绍,南观刘表,天下未定,岂无我用武之地?”
荀攸深深地看着吕布,看了许久。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颔首,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牢房。
牢门再次关上,黑暗重新笼罩下来。
吕布靠在墙上,缓缓闭上眼睛,胸膛微微起伏。与荀攸的这番交锋,耗费了他巨大的心力。他知道,自己的表演已经开始了。荀攸会将他的“转变”和“价值”带回给曹操。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曹操的决定,也在等待……下一个可能的机会。
他摸了摸怀中,那贴身藏着的、一小块在挣扎时从甲士身上扯下的、边缘锋利的碎铁片。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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