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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亏发现及时,紫草的霉变并没有耽误生产。最后一批暮山紫也在交货之前完成了。
十日之后,几家布庄的掌柜亲自前来验收老作坊的新布匹。
孙掌柜陪同介绍,苏瑾赵师傅等人在一旁。
随便抽出一匹布,铺在院子中的长案上,只觉得暮山紫如同日暮西山晚霞初收,沉静中透着高贵,秋香绿似是新雨洗过的梧桐叶,清新而富有生机。
几位掌柜都是老行家,对着光细看,还时不时低声讨论,找出来几匹布放在一起对比色差。
各种挑剔没有找到瑕疵不同。
“这布匹颜色正,质地也好,比之前看到的小样更胜一筹。”
彩衣坊的吴掌柜点头称赞,瑞福祥的李掌柜点头附和
“不错不错。这种新颜色,放在店里定然好卖。以后出的新色可不要只自己留着,一定得给咱们这些老主顾一点啊!”
“一定一定!”孙掌柜拱手应承。
就在众人觉得差不过了准备交割的时候,祥云轩的吴掌柜突然咦了一声。
他指了指下面一匹布,张桐和阿恒搬开上面的布匹。
吴掌柜拉开一角,凑到鼻尖嗅了嗅,又用手搓了搓布角,随即脸色微变。
“三小姐,孙掌柜。”
吴掌柜把他拉开的一节布展示给众人看。
只见他揉搓过的地方,颜色略微有些暗淡,他眼神犀利,语气质疑“这紫色布匹的味道似乎有些不一样,这色牢度也不是很好啊!若是制成衣裳,经几次洗涤日晒,岂不是要褪色败坏,砸了我祥云轩的招牌?”
其他几位掌柜一听,连忙拿起布又是搓又是闻,脸上也出现了怀疑。
孙掌柜陪笑解释:“不可能,我们染坊的骨干还有三小姐胡管事都亲自盯着的,不可能有味道!”
苏瑾心中也是咯噔一下。
这批布已经测试过色牢度。
按理不应该有问题。
但是这位吴掌柜的祥云轩是扬州城里的老字号,既然提出来,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她稳住心神上前接过吴掌柜手中那匹布,仔细看了他揉搓的地方,也凑近闻了闻。
“吴掌柜慧眼如炬,提出的问题很是关键,色牢度是布匹根本,绝对不能含糊。”她声音镇定,目光澄澈,转头吩咐小学徒阿恒。
“去取软刷和皂角水来,再搬个小火盆。”
随即对众位掌柜到:“诸位掌柜都是行家,空口无凭,既然吴掌柜有疑虑,咱们便当场验证。按照验布规矩来。若是真有质量问题,我锦华染坊分文不取!”
她目光坦然看向提出问题的吴掌柜,言辞铿锵态度磊落。
阿恒很快取来了所需要的物品。
在众目睽睽下,苏瑾亲自动手裁下一块暮山紫的布条,张桐连忙接过来浸入温热的皂角水中,用刷子反复刷洗数十次才取出来,然后用清水漂洗干净,布条展示给大家,颜色依旧鲜亮,皂角水中没有浮色。接着苏瑾把布条放到阿恒准备好的小火盆上方,微微烤了一会儿,布面变得干燥,但颜色没有变化。
“诸位请看,”苏瑾将两块经过一番检验的布条并排与原来的布匹放在一起,除了因为水洗发生的褶子,颜色毫无二致。
“我锦华染坊出的暮山紫,所用的紫草虽然中间发霉经历波折,但是我们寻到了品质更好的紫草,发霉变质的都没有使用。另外我们的配比严格,固色工序完整,并不是那种轻易能褪色的!”
现实的展示打败所有似是而非的怀疑。
几位掌柜轮流查看,刚才试验的布条,都没有发现褪色痕迹。
彩衣阁陈掌柜笑道:“果然是好东西,经得起检验!三小姐,刚才是吴掌柜多虑了。我等自然是信得过的。”
瑞福祥的李掌柜道:“如此这批货我们就收下了,我们布店要的八十匹布马上就让伙计搬货结账。”
这是二百匹布中占比最大的客户,确定现场检验没有问题,当即就要去结算办理。
孙掌柜松了口气。
只有祥云轩的吴掌柜没有动。
他咳嗽了一声,憨厚的脸上泛起精明的笑容。
慢悠悠地道:“三小姐手段了得,这匹质量吴某自然信得过,不过……”
他目光扫过码得整齐的布匹。
叹了口气。
“诸位也知道,如今这行市不易,绸缎庄生意也艰难,贵坊这新色虽然好,毕竟是初出茅庐,市场认可度如何,还未可知。我祥云轩愿意采购也是担了风险的,你看这价钱方面,咱们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他这话一出,原本准备去结算的几位掌柜也停下了脚步。
相互交换眼色。
新东西好是好,如果能更低的价格拿到,利润空间自然更大。
孙掌柜脸色微变,开口想要周旋,苏瑾抬手制止了他。
苏瑾明白了,这吴掌柜刚才并不是真的发现了问题,而是虚张声势想借机压低价格。
团队系统光屏上面像是弹幕一样划过两条没有太大价值的意见。
【苏总,不能无原则退让,需要守住底线。】
【我们目前定价利润空间合理,降价可以,但是必须有捆绑条件。】
苏瑾神色不改,唇边噙着一抹浅笑,语声温婉。
“吴掌柜体恤世事艰难,令人感念。诸位掌柜愿意采买新色,也是给了锦华染坊颜面,这价钱一事,倒也非铁板一块,无可转圜。”
吴掌柜眼底得意之色一闪而逝。
正得意洋洋等着苏三小姐讨价还价降价空间,却听见这位刚才还一脸温婉的三小姐道:“然则,我锦华染坊革新未久,诸般用度不菲,染坊的工匠也需要以这个营生养家糊口。若此时议价,以后生存恐难维系,为表诚意,若是此次诸位愿意以现银结算,且立下三月之期,约定每月最低采买数量,我染坊可以再原有价码上,让利半成,以全彼此情谊。”
她不但没有退让,还更进了一步。
现银结算可以活络资金,那优先供货之约,更是将未来数月的一些销路握在了手中,让利半成,只不过是投桃报李。
吴掌柜一怔。
没有料到这个苏三小姐年纪轻轻竟然有如此手段与定力。
现银倒是罢了,那每个月的定数不等于给自己弄了个紧箍咒。
其余几位掌柜都沉吟不语。
他们在权衡,让利半成,这暮山紫和秋香绿颜色别致鲜亮,若是能得个优先,对于家里的生意自然有利。
但是一旦立下约定,以后便少了几分转圜的余地。
苏瑾今天没有穿那身粗布麻服,而是一身大家闺秀的社交打扮,原身苏三小姐底子很好,相貌出众个条高挑,自身气质就比一般闺阁女子大方,配上苏瑾拿捏自如的娴静气势,震慑力极强。
她从容补充:“自然,若是各位觉得此法不便,仍然依照原价,银货两讫,我们染坊亦无不可。只是坊中产能有限,若是有别处客商大量求购,到时候恐怕难以保证诸位所需了。”
她把抉择的权利奉上,利弊得失清晰明了地说出来。
是要眼前的一点薄利,还是目光看长远,保一份日后稳定的货源与可能的先机。
几位掌柜凑在一起商议了一盏茶的功夫。
他们想压价,但是没有打算不要。
价压不下来,那只能作罢。
彩衣阁掌柜抚着胡须率先说道:“三小姐豪爽,快人快语,我彩衣阁愿立此约,现银结算!”
有人牵头,其他两家权衡利弊再三,念及新色独特,潜在之利可观,最终纷纷应允。
祥云轩的吴掌柜折腾半天价格没有压下来,又舍不得新色布,也不愿意受契约束缚,碍于面子,只能原价购买。
锦华染坊苏家三小姐接手后的第一笔生意,以几个订货的掌柜现场检验,付款,亲自看着布匹装车拉走,圆满完成。
染坊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苏瑾却没有时间放松,她带着春桃青黛跟着庄妈妈一同往存放那批发霉紫草的后罩房去。发现问题之后,这些紫草就被放在这里隔离了。
今天终于有时间仔细检看。
“庄妈妈,可查到些什么?”
“三小姐,这批货是新订单生产第三日钱三两亲自押送入库,负责接收的是库房的老李头跟他的徒弟李根生。老李头说,当时看着是没有问题的,便签收了。”
夏天,空气潮湿,若是存放不恰当,加上量多发霉很正常。
这件事苏瑾不想大张旗鼓地查,她向系统屏幕发送了问题。
十天左右紫草的霉变非常均匀,大概需要什么条件能实现?
她撵起一株长毛的紫草,如果能过给团队看一下就好了。
意念刚动。
脑中光屏闪烁,出现技术小李回复
【紫草根部含有淀粉,很容易吸潮发生霉变,从这些药草的霉变程度看,至少需要在高温无通风条件下堆放五到七天。如果在入库这几天,除非是用水泼过再密封,否则很难霉变这么均匀……我怀疑,这批紫草在入库前就有问题。】
苏瑾放下手中紫草,对春桃道:“将老李头悄悄叫来,不要惊动旁人。庄妈妈,麻烦您再去问问当时卸货的杂役,可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很快老李头到了,他知道三小姐要秋后算账了,虽然早有准备,还是心里打了个突突。
他到的时候苏瑾已经在旁边的桌子前坐下,
老李头恭恭敬敬行礼。
“李师傅不必多礼”苏瑾语气平和,没有疾言厉色发怒训斥,“今天请你过来主要是想问问那批紫草入库时候的情形。你可记得当时麻袋是何种样子,可有受潮破损的迹象?”
老李头早早就在脑子里回想了成百上千遍了。
垂着脑袋回答道:“以前原料都钱采购自己验货,我刚接手验收也是凭着经验。那麻袋完好,也没有破损,小老儿本想打开仔细看看,钱采购说草药紧俏,这是好不容易买到的上等货,打开会受潮影响了质量,小的看了一袋就封了袋口……都让码在原来的紫草存放区了。”
老李头就知道这些,也想不出来别的了。
苏瑾打发他回去,脸色严肃吩咐道:“以后所有物料,无论何人经手,都必须开袋查验。记录在案。你亲自把关,若是有差池,必不会如这次这样!”
老李头连连作揖保证道:“三小姐放心,以后绝不敢再有疏忽!”
老李头走后庄妈妈也回来了。
她低声禀报:“小姐,问到了。那日卸货的伙计说,这紫草麻袋搬运的时候比往常重一点,因为钱采购说这次采购的好,他还特意掂了掂,重一些,麻袋抗着挺热乎。”
线索基本上清晰了。这批紫草应该就如小李说的那样,入库之在高温处堆放过,运来之前袋子里可能洒了少许水,就算老李头当时检查,也没有霉变,顶多微潮。
但是在染坊的原料库堆放几天后,长毛是一定的。
庄妈妈问道:“三小姐,看来这就是有意为之,是否要把钱三两叫过来问话?”
苏瑾摇头,“我们没有确凿证据,贸然动手,恐怕会被倒打一耙。”
“那……就这么算了?”
苏瑾站起来:“只能先不追究了,你以后安排人暗中留意钱采购动向。”
“好。老奴明白!”
庄妈妈躬身退下。
首单交付,风波暂时平息。
染坊的账房内,烛火通明。
宋先生早已将那批紫草的采购账目理清,拿出几页单据给苏瑾看。
“三小姐,这批紫草,采购于城东永盛药材行,单据印鉴齐全,看似并没有问题,采购价格也跟市价相仿。”
苏瑾接过单据,仔细浏览。单据本身确实看不出来什么问题。
“但是,”宋先生精明的眼中闪过锐光,“问题出在支付和入库环节。您看这里,”他指着另外一张支取银钱的记录,“胡采购于紫草入库前一日,以预购原材料为由,提前支取五十两现银,而根据永盛药材行出具的票据,这批紫草总价应该为四十八两。按理,采购完毕,凭票核销,多退少补便是。”
苏瑾点头。
这是常理。
“然而胡采购并没有退回多余的二两银子,也没有立刻把票据核销,直到紫草出事后,他才将这四十八两票据补来入账。而那二两银子的差额,他解释是因为有北地商队大量征收,全城草药告急,他用来打点了。”
北地商队在采购草药,可能染坊接到订单的时候就开始了,钱采购早就知道!
他这二两银打点了多少,就无从查证了。
“还有一点,”宋先生低声道,“我派人去那永盛药材行私下打听了一下,那日钱采购买的并不是什么上等货。”
有了这些信息,真相也能猜出个差不多了。
但是钱采购是大房的人,现在还不能动。
“宋先生,这些单据和查证记录您妥善保管,”苏瑾道,“另外,烦请您继续核查前采购经手的所有采购账目,看还有没有其他类似问题。”
“老朽明白。”宋先生郑重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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