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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谢清言声音难得的拔高,马文才眉头微微凝起,表情竟似有些忐忑:“你……不想见?”
连声音都低沉了几分。
谢清言当然不想见。
能想见吗?
跟马太守上次见面才过了多久啊,他穿着个中衣就从窗口跳走了,他走的那么正常,应该没有路上失忆的可能,肯定把她的脸记得清清楚楚的。
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简直想立刻寻个借口遁地而走!
马太守翻窗而逃的狼狈身影,逐渐浮现在眼前。
也是,马太守差点在青楼被儿子抓包了,反应过来心里肯定心虚的紧。
又想到自家独子竟然去青楼那种场地,虽说是去抓人的,到底是涉足了,这可不光彩。
而且自己跳窗回府的第二天就传来了儿子受伤的消息。
马太守心里能不打鼓吗?
肯定得来书院探个究竟。
不过学子房舍就这么一间房一张床。
马太守跟马文才的关系也不算好,更没到父子俩抵足而眠的地步。
估计跟谢道韫一样,是另收拾了一处小院暂住两天。
或者直接就住在山长院落那边。
不过她总有办法就是了。
那一刹那的惊慌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
只漾开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湖面迅速恢复了平静。
谢清言面上笑得春风和煦,十分坦然:
“怎么会?”
“太守大人上山,你我二人既是同窗,如今又是朋友,哪有不去拜见长辈的道理?”
“总是应该去给长辈请安的。”
她一派光风霁月的坦荡模样,马文才表情微凝,却看不出是什么心思:
“你不必担心,我爹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不会为难我的朋友。”
要是正常情况下,谢清言当然不怕马太守为难。
他在杭州纵然是威势甚高,也不至于为难谢家的子弟。
何况谢道韫还在这里。
但偏偏两人有了这说不上畅快的一面之缘,再次重逢的场面一定说不上愉快。
而马太守也不会喜欢儿子这个逛枕霞楼的同窗好友。
他纵然是去青楼风流,却不会愿意儿子结交纨绔,走向歧途的。
谢清言点点头,反而笑道:“太守大人在你房间等你?”
“这不大好吧?”
这会儿的世家大族重规矩礼教,哪有老爹特地来儿子房间里等儿子下课的。
自己在主院传下人吩咐一声,儿子自然得恭敬的赶过去,半点也不敢耽误。
但她没想到马文才真就一副无所顾忌的样子。
“他要等就等好了。”
“我们进去拜见就是。”
谢清言这时倒庆幸王蓝田和秦京生还躺在床上,不用来做这尴尬的会面。
于是两人也就推门进去。
这房间本来也宽敞阔气,如今站着四五个带甲的府兵也不显拥挤。
只是多了几分肃杀的味道。
马太守倒是端坐主桌上,一身蓝锦织金的妆花缎,满是金线的纹绣,连金黄的滚边也是耀眼夺目,带着纱冠,一派威严模样,一双上挑的凤眼锋利,令人心生敬畏。
要不是见识过这位大人跳窗的矫健身手,这模样其实挺唬人的。
马文才立刻侧身一步,将谢清言让至身前,声音平稳:
“爹,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谢清言,我的同窗……”
马太守正端茶欲饮,闻言轻轻碰了碰杯盖,磕在了杯沿上。
他并不立刻看过去,只从鼻腔里淡淡“嗯”了一声。
仿佛眼前之人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尘埃。
姑且算是应答。
谢清言心中无波无澜。
毕竟男性长辈对于子侄很少像女性长辈般亲亲热热的夸奖称赞。
多是摆这样的架子,带着种上对下的倨傲和疏离。
谢清言在家的时候见到谢老爹也是这样,恭恭敬敬的回话。
所谓堂前教子,背后教妻,这话不是说来听听的,儿女在父亲面前是没什么体面和尊严的。
所谓的自尊,那是近代各种人权概念引入后才有的东西。
在她所在的这块土地上,这些东西还早着呢。
谢夫人便更亲近些,会拉着她的手,看她的衣服,皱着眉头抱怨她:
“我的儿,怎么穿的这样少,着凉了可不是好受的。”
谢清言不再想这些,遂依足礼数,拱手深深一揖,十分恭谨:
“陈郡谢清言,拜见太守大人。”
她姿态从容,礼数周全,也挑不出半分错处。
正在她躬身行礼的这一刻,马太守这才仿佛施恩般,慢悠悠地抬起头来。
他正要傲兀的把她从头到脚看一下,就像打量一件物品般扫过谢清言低垂的头顶、清瘦的肩膀。
然而,当他的视线最终落到那张抬起的、眉眼浓丽的面孔时,表情瞬间滞住!
手中茶盏亦是猛烈的一晃。
房间中因着这几名兵甲之士的存在,本来就静的几乎肃穆。
这青瓷的茶盏薄脆,这么一晃,难免有磕碰的声音,清脆的传入马文才耳中。
“爹?你怎么了?”
比起马太守的尴尬,马文才的疑惑,谢清言反倒是最平静的那个人。
她颇有些关切道:“学生久仰太守大人名声,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马太守整个人脸色已经僵硬的不像话。
这张脸出现的瞬间,那种差点被儿子抓包,跳窗而走的羞愤和惊慌感瞬间扑面而来。
那夜他本来以为,自己儿子既然要来青楼抓人,必然是有极大的仇怨。
抓到了,解决了也就是了。
可现在马文才却告诉他,这是他的同窗好友?还要引荐给他?
这?
他为官十余载,这么尴尬的会面统共也没几回,真叫他无所适从。
而谢清言只是平静的与他对视,姿态恭谨,一副温良模样。
“想来是太守大人喝不惯六安茶,还是吩咐马统换西湖龙井吧。”
说实话,她一点也不担心马太守会发作。
当你知道对方在装模作样,却不能拆穿,因为你知道真相的方式也不光彩。
儿子交了个嫖客朋友,马太守肯定忍不了,但他能说吗?
说什么?
儿子,你朋友不正经啊。
有何不正经?
前两天我去青楼找花魁,跟他撞了个正着。
听起来很像话吗?
于此电光火石之间,谢清言与马太守对视,微微偏头。
像是在无声无息的说:
太守大人,你也不想让你儿子知道你是个不像话的父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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