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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言当然不可能去后山找,也不好意思盘根问底说细节,主要是马文才也不会回答。何况人家也说了赔,再说的话显得她很小家子气,连一颗扣子也要问根究底。
谢清言点点头,从善如流:
“好吧好吧,你说丢了就丢了。”
她犹豫了一瞬,却不知是该告辞,还是留下再说几句。
可是留下,又能说什么呢?
谢清言垂下眼眸,看了看马文才的手心,那道伤口倒是血淋淋的。
这种自伤的行径,谢清言并不喜欢。
人都喜欢理性的,情绪稳定的人。
但为什么,她还是会下意识念出戏剧的台词呢。
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
高楼和街道也变换了通常的形状,像在电影里……
这不也是描述的一段炽烈盲目的爱情吗?
为什么会引起她强烈的共鸣呢?
她眸光微动,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
房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却是马府管家的声音。
“少爷,您歇下了吗?大人听说您回来房间,心中担心,特地来看您来了。”
紧接着是马太守略带威严的咳嗽声。
谢清言顿时抬眼,一看马文才像是要发作赶他爹的样子,便向他摇了摇头。
不等马文才说话,她已经掠至窗边,动作轻盈的跃了出去,身影融入了外面的夜色中。
她真是把窗户当门走了,以前翻窗进来,现在又翻窗出去,没一点正经的样子。
一副折风流的绮艳少年模样,月正中天,漫天无云,冷风迎面而来,呼啦啦的吹进房间来。
书院路径上的花开的正繁盛,也许是带刺的玫瑰,所以又艳又娇,她一脚把小石子踢进花丛,优哉游哉的走了。
她一次也没有回头,因此自然也不会知道马文才站在窗边看着她的背影。
她走的那么干脆利落,几乎把少年要说的话全然截断。
然而他想说什么,或许他也并不很真切的明白。
他只是突然想起,去陈郡的人回来的时候,他恍然想起坊间一个抛铜钱的说法。
要做选择的时候,抛一枚铜钱以决定。
正反即是不同的选择。
很多人都喜欢这个方法。
并非是因为它能给出对的答案,而是因为当铜钱被扔在空中的时候,你就会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当然,他向来很鄙夷这种靠外物决定选择的做法。
优柔寡断,犹犹豫豫的人才会临到关头还不能决断。
这种东西他用不着。
因为他不用扔铜钱,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想要谢清言这个人,无论此人性别如何,是男子还是女子。
所以他挥挥手,示意那位手下什么都不必说。
既然已经知道答案,其他的旁枝末节他并不在乎。
只要人是他的,就足够了。
若非今天大开大合,她的侍女卖的破绽又这样大,他或许也不会想起这些事来。
心绪回转起落,不过一瞬。
他理了理衣袍,脸上的神色褪去,打开房门对着马太守的时候,脸上只留下冷冰冰的不耐烦。
谢清言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房间。
她刚关上门,桃枝便从内间闪出,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诧异:
“回来了?竟然这么快。”
谢清言一边换外袍,一边漫不经心地应道:
“不然呢?”
桃枝接过衣服,道:
“还以为你会帮他上药,烛火底下叙情意,一定别有滋味。”
谢清言看她一眼,毫无感情说了句夸赞:
“你的想象力真是越来越丰富了,跟你编谎话的能力简直不相上下。”
提到谎话,桃枝神色这才变得正经了些,面带忧色的低声问:
“那他……信了吗?”
谢清言走到铜盆前净手,声音透过水声传来,带着一丝凉意:
“他又不知道你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现在可能愧疚的想扇自己两巴掌吧。”
桃枝松了口气,随即又蹙起眉:
“真没想到他这么敏锐,从前我甚少在他面前待着,今日就是几句话的功夫而已,他就看出问题了。”
“好在我的话这么感人肺腑,谁听了都会有恻隐之心的。”
谢清言倒没觉得马文才能信这种话术,擦干了手,转过身:
“也许他未必信了你说的话,但只要他看破不说破,愿意相信这个谎言就行。”
“不过你那些话情真意切,十分流利,我看他表情都凝重了几分,像是勾起了什么回忆似的。”
“只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概是桃枝的故事正好契合了他的需要,所以此事能这样被化解。
桃枝生的杏眼桃腮,是桃花般的好颜色,在灯光下轻轻一笑:
“马统是他母亲留下的老仆生的孩子。从他嘴里零碎听到一些旧事罢了。”
“据说他从小就被太守大人毒打,母亲毁了容,失了宠爱,便上吊而亡,相当于是被他父亲逼死的。后来他就有个毛病,每次受到伤人的打击就会躲进黑暗的柜子里偷偷哭,直到现在这毛病都还在。”
“马统还说,上次他家公子从枕霞楼回来,就在柜子里哭了半晚上,手流着血,也不让他包扎,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她抬起眼睛,虽然说是“不知道因为什么”,眼里的神色却是在说“你我都知道是因为什么”。
谢清言不禁心中一动,问道:
“马统向来忠心耿耿,竟然会告诉你这些事?”
桃枝立时笑了笑:
“愚蠢的忠诚而已。他恐怕也想不到告诉我这些意味着什么。”
“若让他代主去死,他定会毫不犹豫,但说几句他自己也觉得心中悲愤难平的往事,他只当是下人之间的寻常倾诉而已。”
“人生如赌局,我赌他良心未泯,尚存一丝善念,他何尝不也是在赌我说的故事是真的,赌这世间或许真有一位受尽苦楚的慈母能够得到好结局。”
但他显然是赌输了。
谢清言声音有些低:“他的故事,我虽然猜到了七八分,但是你这般说出来,实情倒比我想象中更惨一些。”
桃枝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笑道:“小姐,您的滥好心又要发作了吗?”
谢清言笑意却丝毫不变,反而问她:
“桃枝,你似乎很不喜欢他?”
桃枝向来口齿伶俐,此时更是直言不讳的评价:
“这样的人,心思深重,手段狠辣。今日他起了善念,明日心境有变,未必不会翻脸无情。”
“不是说他这人不好,只是这种人的好,未必能长久。”
谢清言笑道:“我忘啦,你向来总是欣赏梁山伯那种君子的。”
桃枝说的有理有据,自然理直气壮:
“我并非偏爱哪种类型。只是觉得,端正的君子,心性总不会坏到哪里去。”
“即便日后生分,也大抵还能相安无事,可马公子这般心性,太过狠决孤高,爱憎分明,日后注定是让人敬畏远多于亲近的人物。”
“这样的人,爱意或许炽热动人,恨意恐怕也会很致命吧。”
谢清言听了,倒只是看向窗外沉沉夜色,语气却像是开玩笑:
“不是你说的吗?人生本来就是赌局。”
桃枝眼神露出点急切,仿佛是要劝阻她的意思:
“诗经里不是说过吗,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这位太守公子当然赌的起,可是小姐,你赌的起吗?”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谢清言的笑意立刻冷淡了几分。
她是甚少露出这种带点冷意的笑容的。
满院月色关在窗外,谢清言声音冷淡而清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放心。”
“我什么时候都赌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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