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修真版大明 > 第六十二章 百姓以后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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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孙承宗的两问,卢象升的反应竟是心头一松:

    若真能如此,困扰大明十数载、榨干天下民力的“辽饷”,便可彻底废除。

    ‘岂非天大好事?’

    所谓辽饷,乃万历四十六年,因辽东战事吃紧,神宗皇帝采纳臣工建议,于田赋之上加征的赋税。

    谁知此饷一开,便如无底之洞。

    初时每亩不过三厘五毫。

    至万历四十七年,加至每亩七厘;

    泰昌元年,再加至九厘。

    及至崇祯登基,辽东局势愈发糜烂,辽饷便如附骨之疽,再难剔除。

    仅辽饷一项,全国田赋每亩实征已高达一分二厘,累计加征总额更逾两千万两白银。

    负担悉数转嫁至天下农户肩头。

    官吏催科急如星火,百姓卖儿鬻女、弃田逃亡者不可胜数。

    北方诸省本就天灾连年,再加此等盘剥,更是民不聊生。

    卢象升出身官宦,虽未亲历其苦,亦深知其害。

    若能因仙法荡平边患而永革辽饷,于国于民,确是莫大幸事。

    他心下正自庆幸,抬眼却见孙老先生神情凝重,只显忧思。

    卢象升并非愚钝之人,立时意识到,孙承宗所虑绝非表面这般简单。

    ‘先生是担忧裁撤数十万边军后,那些兵丁解甲归田,却无田可种,生计无着?’

    ‘还是忧虑上至辽东督师,下至普通民夫,这条数十万人赖以生存的链条一旦崩解,会引发动荡?’

    ‘蠹国肥私者,从中攫取的利益无比惊人……这般饮鸩止渴的弊政,纵然牵涉再广,也当废除!’

    卢象升相信,孙承宗一定是赞成取消辽饷的。

    于是他反复咀嚼老人刚才的话:“——寻常军队还有何存在之必要?”

    ‘军队并非重点,重点是寻常!’

    若寻常军队在仙法面前已无价值,那么推而广之——

    那些无法修行、不具备灵窍的“寻常”百姓、亿万“寻常”黎庶,对于即将建立的仙朝而言,又有什么“存在之必要”?

    ‘百姓以后算什么?’

    ——是提供赋税的羔羊?

    ——还是供养修士的蝼蚁?!

    时值严冬,卢象升身着厚实棉衣,外罩官袍,却觉寒意自脊椎骨缝中钻出,蔓延四肢百骸,顷刻间浸湿内衫。

    孙承宗见他神色,知这晚辈已明其意,轻轻一叹。

    卢象升胸中有万千忧虑亟待倾吐。

    孙承宗抢先一步,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缓缓摇头:

    “建斗,今日议事,关乎国本,你切记勿要轻易发言。”

    “事关天下生民福祉之论,皆由老夫出面陈情。”

    孙承宗之所以如此交代,实因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已深知卢象升性情:

    忠勇刚烈,担当有为,假以时日必为国之栋梁。

    然性子过于直率,不善权变,更不懂绵里藏针、借力打力的手段。

    在陛下态度未明之前,若任由卢象升凭着满腔热血,直愣愣地将最尖锐、最底层的问题抛出,极易被官场同僚抓住把柄;

    或攻讦其“质疑圣心”、“离间仙凡”,或干脆拿他当枪使,把局势搅得更乱,反害了百姓。

    孙承宗尚且不知,今日陛下是否会宣布由他接替韩鑛出任首辅。

    无论宣布与否,他已下定决心,必要在适当时机,以稳妥的方式亲自向陛下垂询,探明圣意:

    即将诞生的仙朝,根基是否立于万万黎民?

    “民为邦本”、“爱民如子”的儒家古训,在陛下心中,可还存有一席之地?

    卢象升默默无言,只是更紧地搀扶住老人的手臂,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积雪中前进。

    过去这二十来天,他也隐约感到仙法传世必将撼动现有朝纲官制,今日之会多半要商议改革。

    此刻,卢象升悚然惊觉——

    仙法带来的,远不止六部诸司、地方衙署层面的震荡。

    对纲常伦理与人伦大防的冲击,才是最为可怖之处!

    ——那些已服食种窍丸、踏上修行路的官员,当他们拥有了凡人难以企及的力量与寿元后,还会将无力反抗的寻常百姓,视作值得爱护的子民吗?

    思虑间,开始有车越过他们,向皇宫方向行去。

    只见当先一辆装饰朴雅却难掩贵气的马车,拉车的乃是两匹神骏的高头大马,毛皮厚密,显是耐寒的名贵品种。

    马身还披着厚实的锦缎保暖,车前更有两名健仆,不断将大把粗盐撒在冰冻的路面上防滑。

    卢象升认得,这是礼部右侍郎温体仁的车驾。

    马车驶过,留下两道混合盐粒的车辙。

    等候多时的百姓,急不可耐地冲上前。

    他们不顾冰冷,用手以及简陋的木片,争先恐后地刮取沾染泥雪的盐粒,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

    于温府不过是确保车驾平稳的消耗品。

    于贫民,却是生存必须的重要财产。

    此情此景,令卢象升双拳骤然握紧,低声吟出梅尧臣的《陶者》:

    “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

    描绘的正是这般劳者不获、获者不劳的人间辛酸!

    卢象升心中,一股郁愤之气勃然升腾:

    仙朝未来若继续由视民如草芥、只顾自身安逸的官员治理,他们……真的会把百姓当人看吗?

    义愤难平之际,又一辆马车缓缓驶近,并在他们身侧减速停下。

    帘栊掀开,露出英国公张维贤的面孔。

    “雪深路滑,行走不易。”

    张维贤声音平和:

    “孙大人、卢知府若不嫌弃,可愿与老夫共乘一程?”

    卢象升与这位勋贵之首素无深交,本能地便想婉拒。

    然他侧目一看,孙承宗气息已显急促。

    卢象升年轻力壮,走远路尚不觉如何,可孙先生年事已高,又经方才一番心神激荡,再走下去恐难支撑。

    他略一迟疑,拱手道:

    “如此,便叨扰国公了。”

    二人登上宽敞的马车。

    车内暖意融融,与车外恍若两个世界。

    张维贤之子张之极也在车内,向二人见礼。

    卢象升不免有些担忧,对方与他攀谈内阁议事的敏感话题。

    孙承宗却甫一坐定,主动开口与张维贤谈笑风生。

    从京中雪景说到往年旧事,从养生之道聊到书画鉴赏,竟是丝毫未提及即将举行的议事,也无一字涉及朝局。

    英国公张维贤心照不宣,全程只陪孙承宗闲话。

    一旁静听的卢象升,不免对先生的圆融与智慧更是敬佩。

    待马车抵达宫门。

    四人相互谦让,气氛颇为融洽地继续同行。

    然而,他们刚踏入宫门不远,走在前面的张之极忽然发出声惊呼。

    卢象升与孙承宗几乎同时抬头,循所指方向望去——

    “那……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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