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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萧扶楹来府上闹了一通,明滢怀孕一事便不胫而走,甚至传到了太子萧琅的耳中。裴霄雲次日便被召去了东宫。
内侍上了茶,萧琅没有先与他提公事,而是先道:“凌远,这是孤最后一次告诫你,把你养的那只猫处置掉,若你下不了手,只能孤来替你了。”
父皇的身体江河日下,那些藩王都反对他继位,他如今只能通过裴霄雲来拉拢翊王,获得翊王的助力。
若萧扶楹因为那个女人不肯嫁,结不成这个姻亲,他也注定坐不稳那个皇位。
此番,没有谈笑,只有威逼。
裴霄雲淡淡抿了口茶,面对他的施压,没有丝毫慌乱,似乎已做好了某种抉择。
“无需劳烦殿下,臣会自己动手。”
权利与他而言,断人生死,是至高无上之物,他好不容易才爬到如今这个位置,可这还远远不够,还需更进一步,踏上那通天玉阶。
那么与眼前这位太子殿下,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任何事,只能应着他。
在东宫坐到晌午,裴霄雲才得以出来。
济南府连日暴雨,酿成洪涝,朝廷拨下去的赈灾银被沿路的官员侵吞,萧琅派他与户部侍郎去济南查赈灾银的去向。
这一去,回来恰好赶上成婚。
裴霄雲上了马车,空青候在一旁,犹豫半晌,仍是开了口:“大爷,我们是直接去济南,还是先回趟府上……”
他跟在裴霄雲身边,不是不知太子殿下和翊王府那边都催大爷料理明姑娘。
可明姑娘跟了大爷快四年,是个极好的人,对大爷的衷心连他都看在眼里,大爷此番真要狠下心来吗?
“回府做什么?”裴霄雲冷下眼神,他素来不喜欢旁人过问他的事,撩袍坐上了马车,放下帘子,“即刻启程去济南。”
马车缓缓入市,人语马嘶。
裴霄雲坐在马车上,揉着酸痛的额头,阖眼假寐,像是想到了什么,朝外发号施令:“你回去通传一声,时机一到,那些不该留的人便清理干净吧。”
空青听了这句话,算是猜到了裴霄雲的意思。
他默默摇头,不免替明滢感到悲哀。
—
明滢已有些日子没见到裴霄雲了,听说他去了济南。
他不来便是最好的,她等着过些日子他把她送去庄子上。
只可惜她仅有的傍身银子也被他收走了。
她摸着高隆的肚子,满腹忧愁。
她若真能出去,没有银子,自己受点苦倒不要紧,该如何养活孩子呢。
她日夜熬着,绣了几个香囊,手指扎得满是血。
凌霜如今也出去不府,她只能委托院里几个能走动的丫鬟,“碧荷,你明日出府采买时,可否帮我把这些香囊拿出去卖了,不论多少钱都可以,我们五五分账,我再另外多给你些跑腿费。”
碧荷哪里看得上她那几个歪瓜裂枣,加之大爷厌了她,她也愈发不敬着明滢:“姑娘收回去吧,有人盯着,您的东西都不能流出去,再说了,您住在府上,吃穿不愁,要四处兑银子做什么?”
明滢油然失落,怕被她猜到心思,连忙扯了个谎:“我只是想换些银子,好给孩子买点东西。”
“姑娘这就是杞人忧天了。”碧荷讥讽她,“等孩子生下来,自有大爷与主母疼爱,哪用得着您操心?”
“你说什么?”明滢长睫微动,有几分不可思议。
碧荷显然不欲与她掰扯,阴阳怪气道:“姑娘还不知道?县主哮喘严重,不适有育,您的孩子有福气,可以养在嫡母膝下了。”
她们常在正院走动,这些事自然也听说了。
明滢虽有震惊,可始终不大相信这些小丫头说的话。
裴霄雲觉得她身份低贱,同样也看不上这个孩子,而县主一贯厌恶她,又怎会养她的孩子呢?
她还想再问什么,碧荷听到院里的响动,哪里还顾得上她,殷勤跑了出去。
院子里来了一拨人,领头的是翊王府来的嬷嬷,原是婚期将近,兰清濯院的里外都按县主的喜好开始布置了。
明滢探窗一瞧,除夕那日她挂满小灯笼的树上已缠满了大红喜绸。
鲜艳如霞,翻涌如浪。
可映在她眼底,俱是灰暗一片,左右与她没什么关系。
她拉上窗帘,想静坐片刻,便听见外头传来呵斥声:“这花是谁养的?忒晦气了!我们县主有哮喘之症,闻不得一点花粉,你们这些贱婢还敢养花?赶紧给我砸了!”
接着是碧荷的赔笑声:“嬷嬷您消消气,都是下人不长眼,我们这就砸了。”
登时,花盆接连被砸得粉碎。
明滢听着,鼻尖泛起剧烈酸涩,这是她侍弄了好久才养出来的几盆花。
她们一句话,便砸了个干干净净。
她立马穿鞋下榻,脚踝一崴,腹部磕到床沿,突然传来一阵痉挛,她喊了几声,屋外虽有脚步声,但没人愿意理她。
直到院中人声远去,悄无声息,她从寒冬养到盛夏的花就这样被砸完了。
她蹙着眉躺在地上,还是当完差的凌霜火急火燎进来,从角门出去给她找了大夫来。
喝了一剂安胎药,才渐渐安稳下来。
“只是动了胎气,并无大碍,静养几日便好,心情也不可再大起大落了。”
凌霜送了大夫出去,明滢突然抹着眼泪,绝望地哭。
好在身边还有凌霜,否则她就是死了都没人知道。
她盼望这样的日子早点有个尽头。
—
第二日,明滢醒来后,一群下人招呼也不打,闯进来搬东西。
明滢房中本就没什么物什,连几匹桌椅都被她们搬出去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她套了件衣裳起来,望着空荡荡的屋子。
碧荷上前道:“姑娘,昨日翊王府的嬷嬷说了,您这间屋子将来要给县主的陪嫁丫鬟住,让我们提前洒扫出来,去去晦气,请您搬到最里面那间房去。”
碧荷随手一指,最里头那间房靠近柴房,厨房的油烟往里头冲。
那本是杂物间,就连最下等丫鬟都不住哪里。
明滢什么也没说。
县主的意思,那定也是裴霄雲的意思了。
她竟有些怨恨,只怨恨他没能在扬州、在别院时便厌弃她,早点放她离去。
如今这样活着,究竟有何意义。
她只默默拿了几张画着山茶画的稿纸,将包袱背了出来。
那杂物间哪里能住人,凌霜当差回来听说了,便去找碧荷等人理论,对那指挥搬东西的婆子道:“你们怎能如此,明姑娘毕竟怀着大爷的骨肉——”
话未说话,那婆子便狠狠甩了凌霜一耳光:“哪轮得到你说话!你以为你还是风光的一等大丫鬟?我告诉你,风水轮流转,院子里的人俱换了一遍,也要有新主子来了。”
明滢拉住凌霜,朝她摇头。
这些人应都巴结上了县主,她们硬碰硬,哪里有好日子过。
短短几日,兰清濯院可真是日新月异。
当晚,明滢住在凌霜屋里,虽不大,但是间像样的住处,挤一挤也能睡得下两人。
就这样住了几日,她倒也习惯了。
白日,凌霜被夫人叫去正院当差,她坐在窗前给孩子缝肚兜。
院里还是有很多人耀武扬威,所有的花草都被打落修剪,到处都是红绸,喜庆得不成样子。
明滢动着手中的针线,充耳不闻。
快了,裴霄雲快要将她送走了。
一直缝到晚上,夜色浓重,还不见凌霜当完差回来。
明滢心绪不佳,不慎被绣花针刺破手指,汩汩冒出的血珠将白色的线染红。
她不知为何,心口扑通直跳,背脊竟爬满了一层冷汗,有股不详的预感缭绕心头。
深夜,院里传来几声动响,她披衣下榻,出去一探究竟。
见两个护卫抬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进来,一滩猩红从外院蔓延到内院,认出那是凌霜,她犹如被棍子当头一敲。
“这是、怎么了?”她嘴唇颤抖,跟着那护卫的脚步。
护卫睨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这是大爷的令,只叫我们打她二十鞭子,人抬回来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说完,便将人摔在房中的地上,扬长而去。
“你们别走,这到底是怎么了?”明滢上前扯着他们。
却被一人不耐烦地推开:“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明滢被推得靠在门上,看到仰躺在地、浑身是血的凌霜,神思寸断,一瞬间寒凉从脚底倒灌心头。
“凌霜姐姐,凌霜姐姐!”她嗓音发紧,蹲在她身旁唤她。
她抱着凌霜,沾了满手满身黏腻的血。
在她的印象里,凌霜温和沉稳,做事井井有条,滴水不露,看到她如今这副样子,明滢被一股生冷的恐惧紧紧攫住喉咙。
凌霜早就预料到自己是这个结局,这一刻到来,她竟有些解脱。
她怕手上的血弄脏了明滢的脸,只握着她冰冷的手,“我、我去不成苏州的,也离不开、离不开国公府,若有机会,你就去替我看看。”
夫人拿她娘的性命逼她偷大爷的玉印,她实在没办法了,拿到玉印去正院的路上就被护卫给堵上。
从她为夫人做事的那刻起,她便知道自己活不成了。其实她想再侥幸活得久些,她挺放心不下明滢的。
“不会的,你不会的。”明滢摸着她的脸,替她擦脸上的血迹。
这四下弥天的黑暗,与十一岁那年官兵抄了她家的那夜一模一样。
她送走了玉钟,送走了鱼儿,也要眼睁睁送走凌霜,这些与她相熟之人,一个个离她而去。
她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裴霄雲为何要处置凌霜?
凌霜露出一个苍白的笑,虚虚抬手一指:“床铺下……有我的包袱,那是我所有的东西了,你替我好好保管。”
无尽的黑暗中,明滢抱着一具逐渐冷下的身躯,听到一声微弱的“保重。”
她哭到力竭,无法呼吸,亦无法说话。
腹部传来剧烈的疼痛,随即失力倒在血泊中,身下那滩殷红,分不清是凌霜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她在幽暗长夜轻声哀嚎。
天际泛白,她已经瞳孔涣散,面色惨白,痛得浑身发抖。
还好被路过的婆子看见了,蹲下身看了看她的样子,心道不妙,大声唤了人来:“不好了,快叫大夫和稳婆来,这是要生了!”
明滢都不知自己是如何被抬到榻上的,猩红的血浸湿床单。
她痛得蜷缩起身子,额头沁满密密麻麻的汗珠,是源源不断的冷汗,身体像被撕碎又缝合,每一口呼吸都格外费力。
疼了一夜,她真的累了,没有力气了……
大夫看得心惊胆战:“姑娘,你再坚持一下,你这样,孩子生不下来啊。”
这句话让明滢强行拼凑起一丝清明,她被灌了几口参汤,指节用力攥紧床单,憋着一口气。
她不能死,她要把孩子生下来,这是她拼了性命保下的孩子。
她每用一分力,都像是在自己扯开自己的皮肉,即便这样,为了孩子,她也不得不一寸一寸撕开。
淋漓的血渍浸透被褥,蜿蜒流到地下。
稳婆见状,摇头叹息:“不行,身子太弱,大人和孩子,恐怕……只能保一个了。”
明滢听了这话,泪水断了线般流出,她嘴唇颤抖,极力递出一个字:“保……”
“保孩子!”一个丫鬟破门而入,打断了她的话,对大夫与稳婆道:“大爷离开时留了话,孩子将来要养在主母膝下,万一生产不顺,便去母留子,定要保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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