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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中所有的喧嚣与浮华,在此刻都仿佛潮水般退去。丝竹之音,谈笑之声,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秦明月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一个角落,那一道身影。
一席象征着白鹭院学甲班的白玉衫,挺拔出尘。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手中端着一杯清茶,神态从容,便自成一处风景,将周围所有的流光溢彩,都衬得庸俗。
“小姐,您看。”
身旁,传来丫鬟青儿压低了的、带着几分兴奋的声音。
青儿的手指,悄悄指向水榭中央,一位身着宝蓝色杭绸直裰的年轻男子。
“那位是陈家的公子,去岁中的秀才,听说为人最是洁身自好,家中至今只有一位发妻呢。”
秦明月没有动,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瞥过去一下。
另一个较为沉稳的丫鬟朱儿也凑了过来,顺着青儿的话头往下说。
“还有那位,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李公子,是成林院学甲班的高材生,文采斐然,极得夫子看重,都说他今年至少也是院试前三之列呢!”
这些话,自然都是秦沛提前交代过的。
为了让女儿能“被动”地了解,秦沛早已做足准备,甚至让这两个贴身丫鬟提前记下所有宾客的资料。
可秦明月对于那些所谓的“青年才俊”,显然没有半分兴趣。
她的目光,如同一根无形的丝线,牢牢地系在那个角落里的身影上,一寸也挪不开。
青儿与朱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无奈。
自家小姐这般模样,显然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朱儿心思更沉稳些,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又道。
“对了,小姐,奴婢还听说,老爷今日还请了一位最看重的人选。”
这番话,总算让秦明月的思绪,从那个角落里抽离了一丝。
“哦?”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头。
朱儿见状,也不气馁,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里满是崇拜。
“听说那人,便是此次府试的案首,姓顾名铭,字长生。一手《破阵子》,写得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今已是天临府文坛的魁首之作呢!”
这番话,终于让秦明月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朱儿见有了效果,更是来了精神,伸长脖子,在楼下的人群中仔细搜寻起来。
她的目光扫过一个个文人学子,最终,也定格在了那个僻静的角落。
“啊!找到了!”
朱儿发出一声极低的惊呼,连忙拉了拉秦明月的衣袖,手指激动地指向下方。
“小姐您看!就是那位!穿白玉衫的便是!”
原来,他也是父亲“投资”的众多学子之一。
秦明月的唇角,在那珠帘的掩映下,几不可察地,微微向上扬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还真是……奇奇怪怪的缘分。
……
水榭之中,随着又有几位学子陆续抵达,今日宴请的宾客已然齐全。
秦沛的身影,适时地出现在了敞轩的主位之上。
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年轻面孔,朗声开口。
“诸位皆是天临府的青年才俊,今日能齐聚我秦府,实乃秦某之幸!”
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自带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原本喧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今日设宴,不谈其他,只为与诸君结个善缘,共赏这后园景致,畅谈文章!”
秦沛举起手中的酒杯。
“来,老夫先敬各位一杯!”
“秦先生客气了!”
“我等敬先生!”
众学子纷纷起身,举杯回应,气氛热烈。
秦沛一饮而尽,随即哈哈大笑,挥了挥手。
“上菜!开宴!”
随着他一声令下,早已等候在侧的侍女们鱼贯而入,将一道道精美绝伦的菜肴流水般地呈上桌案。
席间,丝竹之声再起,气氛也重新变得热络起来。
众学子觥筹交错,高谈阔论,整个水榭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香与墨香。
有几位认出了角落里的顾铭,端着酒杯主动上前。
“长生兄,别来无恙。”
“当日府试一别,兄台一首《破阵子》,可是让我等望尘莫及啊!”
顾铭含笑起身,一一回礼,态度谦和。
“诸位兄台谬赞了,不过是侥幸罢了。”
他与几人碰杯,饮下一口清酒,言谈举止,从容不迫,既不显得疏离,也不过分热络,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席间的气氛愈发高涨,有那好表现的学子,已然开始提议玩些助兴的游戏。
“诸位,光是饮酒未免乏味,不若我等效仿古人,行个酒令,以诗词助兴,如何?”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一片叫好之声。
这等场合正是展现自身才学的绝佳时机,谁也不愿错过在秦沛面前表现的机会。
酒令的规矩很简单,以“春”为题,轮流作诗,作不出者,罚酒三杯。
提议的学子率先起身,他端着酒杯,略一沉吟,便高声吟道。
“春山初醒黛色轻,晓雾半遮云外亭。”
诗句中规中矩,却也应景。
众人纷纷叫好,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溪水漱石声漱玉,草芽蘸绿写春笺。”
“残红扑簌衣襟满,日斜忽觉春衫薄。”
“一篙撑破青天影,散作春星满钓滩。”
学子们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或引经据典,或即兴而发。
终于,鼓声再次停下时,那绣着牡丹的花球,不偏不倚,正好停在顾铭的面前。。
众人的视线,也随之齐刷刷汇聚。
自《破阵子》传遍天临府,顾铭之名,便如雷贯耳。
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位府试案首,能否再有惊艳之作。
在万众瞩目之下,顾铭缓缓站起身。
他并未露出为难之色,只是端起酒杯,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的笑意。
他环视一周,不急不缓地开口。
“春风吹满园,宾客笑开颜。”
话音落下,满场寂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觑,脸上皆是错愕之色。
这……
这也能叫诗?
分明就是两句大白话,连打油诗都算不上。
原本期待着一场文采风流的众人,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难受得紧。
短暂的寂静后,场间响起几声尴尬的干笑。
“长生兄……当真是,不拘一格。”
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但灵感这种东西,终究是可遇不可求。
即便惊才绝艳如顾案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佳作傍身。
众人心中虽这般想着表示理解,看向顾铭的目光里,终究还是少了几分之前的敬畏。
顾铭对此却毫不在意。
他神色坦然地饮尽杯中酒,重新落座,仿佛刚才那引得满堂错愕的四句白话,是什么传世佳作一般。
……
二楼珠帘之后。
青儿和朱儿两个丫鬟,也是一脸的茫然。
“小姐,这位顾案首……怎么……”
青儿想说“名不副实”,但又觉得不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秦明月却并未如她们一般失望。
她清冷的眸子里,反而荡开一抹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楼下那些人,一个个卯足了劲,恨不得将毕生所学都展露出来,削尖了脑袋想在父亲面前博个好印象。
唯有他。
唯有那个呆子,坦然得仿佛一个局外人。
他根本不在乎旁人的看法,也不屑于用这种场合来证明自己。
那份从容与淡然,在这浮躁喧嚣的水榭之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与众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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