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那道立于海棠树下的清隽身影,无声无息,仿佛本就是这夜色的一部分。依旧是那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在廊下灯笼朦胧的光晕和稀疏的树影间,显得有几分不真实。林若溪握着香囊的手微微一紧,心跳漏了一拍。他……他没走?还是去而复返?他站在那里多久了?
隔着一段距离,隔着窗棂,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道沉静的目光,似乎正落在她……或者说,落在她握着香囊的手上。
他没有靠近,也没有开口,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如同沉默的守望。夜风吹过,拂动他宽大的衣袖和海棠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更衬得这无声的对望格外漫长而微妙。
林若溪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是该关上窗户,假装没看见?还是该出声询问?
就在她犹豫之际,裴瑾之却忽然动了。他并未向她走来,而是微微侧身,抬手指了指主屋旁边一间亮着灯火的厢房,声音透过夜色,清晰地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那是书房。里面有你需要看的,裴府的账册、名帖、往来礼单。”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再次扫过她手中的香囊,语气平淡地补充道:“既为裴府主母,这些,该学着掌管了。”
说完,他不等她回应,便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书房方向的回廊拐角处。
他来,似乎就只是为了告诉她这句话。
林若溪怔怔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香囊,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账册、名帖、往来礼单……他将裴府的内务大权,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交给了她?是真的信任?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和……捆绑?
他最后那句“该学着掌管了”,听起来像是吩咐,却又隐约带着一丝……将她纳入他领域范围内的意味。
还有,他特意提到了书房。那里面,除了他说的那些,是否还藏着其他秘密?比如,关于“山河社稷图”,关于他的真实意图?
林若溪缓缓关上了窗户,将微凉的夜风隔绝在外。她走到梳妆台前,将那个至关重要的香囊,小心翼翼地锁进了一个小巧而坚固的妆奁底层。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对守在外间的赵嬷嬷道:“嬷嬷,带我去书房。”
赵嬷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恢复如常,恭敬应道:“是,夫人请随奴婢来。”
书房就在主屋的东侧厢房,几步路便到。推开沉重的紫檀木门,一股混合着墨香、纸香和淡淡冷冽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书房极大,三面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密密麻麻摆满了书籍卷宗。临窗设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面文房四宝俱全,摆放得一丝不苟。角落里的蟠螭纹三足香炉里,正袅袅升起她熟悉的、属于裴瑾之的冷檀香气。
而在书案旁边的一张矮几上,果然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好几摞账册、名帖和礼单记录。
林若溪走到书案后,在那张宽大的、铺着软垫的扶手椅上坐下。手指拂过光滑冰凉的桌面,仿佛还能感受到另一个主人留下的痕迹。
她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账册翻开。里面是裴府近半年的收支明细,笔迹工整清晰,条目繁多,涉及田庄、铺面、俸禄、人情往来等方方面面,数额巨大,看得她眼花缭乱。
这绝不是一个轻松的话计。掌管这样一个高门大户的内务,需要极大的耐心、细心和……信任。
裴瑾之,他真的放心将这一切交到她这个“来历不明”的新夫人手上?
她放下账册,又拿起那名帖翻看。上面记录着与裴府有来往的各级官员、世家大族的名单,关系亲疏,标注得简明扼要。这几乎是一张京城的权力关系网图谱。
林若溪一页页翻看着,心中越发沉重。她意识到,从她踏入这间书房、接触这些东西开始,她就真的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了。她将被彻底绑在裴瑾之的战车上,与他的权势、他的敌人、他的秘密,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这是一种压力,也是一种……被认可的奇异感觉。
她看得专注,不知不觉夜深。赵嬷嬷悄悄进来为她添了一次灯油,又默默退了出去。
当林若溪终于揉着发酸的眼睛,准备歇息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案一角,那里压着一本没有书名、封面是普通青皮纸的薄册子。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将其抽了出来。
翻开第一页,上面并非账目或名单,而是一些零散的、略显潦草的笔记,似乎是随手记录:
“漕运案结,二皇子党羽清理大半,然暗流未止。”
“德妃与吏部张侍郎过从甚密,疑有旧。”
“北疆军报,戎狄异动,需留意。”
……
这些显然是裴瑾之私下记录的一些朝堂动向和猜测,并不完整,却透露出巨大的信息量。林若溪看得心惊肉跳,正想合上,指尖却停留在了最后一页。
那一页上,只有简短的四个字,墨迹尚新,笔力却似乎有些凝滞,与前面那些流畅的笔记截然不同:
“她,怕我。”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更没有指明这个“她”是谁。
但林若溪的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骤然紧缩!
这个“她”……指的是她吗?
他……他知道她在怕他?他会在私下的笔记里,记下这个?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流猛地涌上她的眼眶,酸涩难言。她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在他面前努力扮演着顺从、感激、偶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依赖。却原来,她那点小心思,早已被他洞悉。
他看着她在怕,看着她在伪装,却从未点破。他依旧将她带在身边,将她护在身后,甚至……将她娶为夫人,将府中内务交到她手上。
为什么?
林若溪紧紧攥着那本薄册,指节泛白。她发现,自己之前对裴瑾之的所有认知,似乎都在这一刻被颠覆了一角。他或许冷酷,或许算计深沉,但他并非全然无情,也并非……对她毫无感知。
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已是三更天。
林若溪将册子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吹熄了书房的灯,慢慢走回主屋。
躺在床上,她依旧毫无睡意。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四个字——“她,怕我。”
以及,裴瑾之立于海棠树下那沉默的身影,和他交代书房事务时那平淡却不容置疑的语气。
心湖之中,那堵竖立了许久的、名为“恐惧与隔阂”的高墙,似乎悄然松动,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若溪便起身了。她换上一身较为庄重的衣裙,吩咐赵嬷嬷将书房那几摞账册和名帖搬到了主屋的外间。
宫里的嬷嬷和礼部的人即将到来,她需要在大婚礼仪和裴府规矩的间隙,尽快熟悉这些,真正担负起“主母”的责任。
然而,她刚翻开第一本账册,春桃便匆匆进来禀报:
“夫人,府外来了几位夫人,递了帖子,说是……说是来拜见新夫人,恭贺大人新婚之喜的。”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