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都市言情 > 龙LOONG > 第6章 意外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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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饭后,亚龙看到窗外天气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的样子。下雨是让孩子们充满期盼的好时候,下雨过程中与过后,会有很多好玩儿的东西。不过,在下雨前,还是老实一点好。

    他又从床下端出那个硬纸盒,将纽扣一股脑倾倒在床上,为他的纽扣千军万马排兵布阵。他将那些品相与大小相对一致,颜色好看的纽扣当作八路军,将那些大小不一,颜色浑浊的纽扣当作小日本鬼子。

    八路军人数总是很少,但是,还要将他们分出指挥官、侦察班、游击队与主力大部队。鬼子人数众多,一队又一队,长的望不到头儿。八路军要以少胜多,就像看了多少遍的露天电影《铁道游击队》《南征北战》《奇袭》那样,八路军隐蔽在由枕头布置的山岗上,首长在指挥部里运筹帷幄,派出侦察班深入敌营,探明敌人军情,或者抓个活舌头回来,严加审讯;趁敌军大睡松懈之际,先头部队突袭敌营;在敌人整队反击之时,小股部队早已撤离。或者,在先头部队与凶残的敌军大部队发生遭遇战,双方损失惨重、胜负难分之际,突然山顶军号嘹亮,八路军主力赶到,从背后杀得小日本鬼子屁滚尿流。

    爷爷多次讲过小日本儿夜里突袭村子的情景。祖爷爷是乡长,为八路军筹过粮食。那天,祖爷爷赶巧到乡里开会,家里人没有任何防备,都沉浸在睡梦中。日本鬼子在厚颜无耻的汉奸引领下,悄无声息地潜入村子。

    日本鬼子个头儿小,几个人将魁梧的爷爷从被窝里拽出来,向爷爷要祖爷爷。爷爷说不知道。小鬼子将爷爷押到房檐下的水缸边,将爷爷的头一下子又一下子按到水缸里。爷爷虽然水性不错,但不一会儿就坚持不住了,也无力反抗,刺刀压在他后脖梗子上。肺里呛满了水,痉挛着,腿直直地将脚下的土地蹬出了一个深坑。后来,爷爷不动了。

    小日本子认为爷爷死定了,挺着刺刀到别的家去搜人。见鬼子出了院门,奶奶哆嗦着小脚赶紧跑出来,费尽吃奶的力气托起爷爷的脑袋,爷爷咚的一声倒在地上。奶奶这时也顾不上害怕了,跑到邻家求救。好在,后来救回了爷爷。

    如今,爷爷是机器厂的翻砂工,由于工作强度很大,积劳成疾,形成腰肌劳损职业病,经常让亚龙给他在后腰贴上气味怪异的膏药,后来还到医院打过封闭针。爷爷经常带着亚龙到机器厂的澡堂洗澡。那是可以供百十人同时洗浴的大澡堂,有挨在一起的两个大浴池,浴池周围环绕二十几个淋浴喷头和十个洗脸池。每到周末家属开放日,澡堂里光溜溜的人流涌动,蔚为壮观。爷爷每次在浴池的热水里泡得全身通红,让亚龙用毛巾给他搓后背。爷爷也给亚龙搓后背和四肢,每次亚龙都被搓得生疼,但是为了每周一次脱皮似的全身彻底清洁,他始终强忍疼痛。

    亚龙总是在双方激战最酣的时刻,想起可怜的爷爷和罪恶的小鬼子。于是,八路军喊杀声震天,冲入鬼子群中,或者,亚龙直接参战,不断拍打那些丑陋的纽扣,将他们震得四处逃窜,将他们都扒拉到地上,丢得到处都是。

    每当此时,坐在床上做针线活儿的奶奶又叫唤起来:“嘿,这又是怎么地,又发疯了?不好好玩,快捡起来,纽扣都滚到床下又找不着了。”

    此时,是亚龙再次钻进床下的黑暗世界探索的好时机,也是模拟侦察兵出动的实战训练。不过,此时,窗外面有人喊他,“王亚龙,王亚龙,快出来。”

    他从床底下爬出来,跑出门外。

    亚龙从单元楼门的台阶上弹跳跃起,以自认为矫健的姿势落地。

    很多年以后,亚龙看着消失了的单元门台阶,感慨,经过强劲的西北风锲而不舍的努力,不断送来大西北的黄沙灰土,终于将本地的土地升高了一尺,单元门前的台阶被掩埋掉了。由于地平线被整体抬高,现如今的孩子们再也没机会从当初的台阶上一跃而起,然后以矫健的姿态轻轻落地。

    任建军向他迎上来,故作神秘地说:“走,咱们下午去寻宝。”

    两人走到楼房拐角处,五六个孩子已聚在那里。

    黄明明说:“亚龙,建军说你每天在地上的石头子儿里找来找去的,今天一定要叫上你。”

    亚龙回答:“好的。”同时,不由自主地又低头在大家的脚边来回巡视。

    明明问建军:“没有叫建国吗?”

    建军说:“不叫那家伙,屁嘛儿没有,还穷横穷横的。”

    明明笑了笑说:“好了,都到齐了。啊,不对,再稍等一下。”他向另一边望去,那边,他的妹妹念念正与小红手拉手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小红第一次与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很是兴奋,悄悄踮了踮脚,差点蹦起来。她不想让人看到她张了口的破皮鞋,但整个院子里也找不到第二个穿皮鞋的孩子。

    等女孩子们来到跟前,明明说:“这次都齐了。我宣布,消灭四害,猫咪功不可没,那只白猫下小猫儿了,还在逮耗子,着实厉害。”他说:“这是只好猫,我们要去喂喂它。”

    他接着说:“不过,为了不惹人注意,别引起麻烦,我们还是分头行动。建军、学民、广利跟着我;晓光、小龙跟着张鹏;念念和小红一块儿。集合地点:防空洞。出发。”

    这里面,黄明明是黄念念的哥哥,这对兄妹是厂长的儿女。哥哥热衷于各种挑战性活动,妹妹总是跟在哥哥屁股后面,参加男孩子们的游戏。

    张鹏是工人夫妇的儿子,喜欢喂鸽子,曾与王亚龙住对门,亚龙感觉他有些厉害,不愿意和他打交道。

    任建军是工会主席的儿子,爱为大家张罗各种活动,为小伙伴提供帮助也较为慷慨,他手里的玻璃弹珠的花色品种多得无人能及,大家多多少少都从他那里获得过几枚弹珠的好处。

    吴学民是工厂看大门的吴大力之子,总是随和地应和其他人的提议,积极参加各类游戏,很是投入,尤其擅长于摔烟盒元宝游戏,兜里总是装有又新又稀罕品种的元宝,因为他的爸爸可以很方便地在厂门口向进出的工人们要到空烟盒。

    郭晓光是普通工人的儿子,父亲喜欢读书,经常给晓光讲故事,晓光也会给小伙伴们讲从父亲那里听来的故事,有时还会将身边的趣事编成故事讲给大家,他在家属院中是拥有小人书最多的人。

    徐广利是厨师的儿子,喜欢咀嚼,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时不时地往嘴里塞一点东西,他还是院里的蟋蟀王。

    王亚龙是普通工人的儿子,父母总是很忙的样子,无论如何,除了给亚龙提供基本的生活条件之外,好像总是无暇给他更多关照,他总在四下里寻找什么。

    华苗红是资本家的女儿,父亲没了之后,母女相依为命。

    他们三三两两故意步调散漫地朝不同方向走去,但在外人看来,这仍然还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一批小家伙在干着共同的什么勾当。好在,家属区的大人们都在午睡,没有谁会去注意他们。

    这时,亚龙才知道,此次行动,他们既不是像通常进行的战斗那样,两派之间开展攻防拉锯战,也不是去寻找什么宝藏,而是去喂猫。不过,这么兴师动众地去寻找一只猫和它的小崽子,看来这应该不是一只普通的猫。而且,喂猫的地点有些特别。这后一点更使他兴奋。

    在孩子们的记忆中,防空洞修筑的时间是在并不太长久的时间之前。那个时候,先是挖了一些战壕。晚上在大院中放映的露天电影,还教大家如何躲避战争威胁。如果敌机来轰炸,要及时躲到防空壕里;如果敌机投掷原子弹,立即就地趴下,脚丫子朝向爆炸点,头枕在交叉的双臂上,像趴在课桌上休息那样。后来,为了做到更加充分的准备,真的开始修筑防空洞。

    工人与家属们在大院里挖了一道道又深又宽的沟,在沟的侧壁用红砖砌了结实的墙,盖上水泥拱顶,用土回填。

    防空洞虽然看起来很是坚固,但有时还是会出现一些意外状况。那次,是由粪车造成的一个不大不小的灾难。孩子们当然不会错过这些难得一见的人间奇迹。

    那时,还有很多人住在平房里,需要方便时,要到公共厕所去解决,尽管有人打扫,但厕所的地上总是肮脏污秽,臭气熏天。搬进楼房的人们终于可以享受单元卫生间的便利,即便是两三家共用一个卫生间,但已实属巨大进步了。

    每座楼前都有几个化粪池,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农民伯伯赶着马车,拉着一个大铁罐来掏化粪池。自古以来,粪便是种地必不可少的肥料。当然,用不到它的人们,会对此类秽物避之不及。

    多年后,一篇发表在知名报刊上的文章中讲到,一位地方官员带着外国投资商到乡间考察,当外宾问这位官员,田埂上的农民肩挑担子的桶里黑棕色的东西是什么时,这位官员感到羞愧难当,胸中涌出对民族落后的十二分的自卑感。那就好像一个轮回,所有人对先进国家自由和广泛施用的农药与化肥求之不得,崇拜有加,认为那是文明的象征。再过多年之后,是另一个轮回,农药化肥被嫌弃,农家肥又被放到了无可替代的尊崇位置,被聪明的造富先行者们利用得淋漓尽致。他们口中所称道的有机蔬菜与有机食品被吹得天花乱坠,是养生的不二之选,产品标价高到让人怀疑人生,为此,农家肥又成了宝贵的香饽饽。

    牲畜的粪便同样被珍视。那时,马车还作为主要的交通工具之一,马路上,不辞辛劳的马儿们经常拉着整车的物品一路小跑着飞奔过去,闪亮的马蹄铁踏在路面上哒哒作响;相比之下,牛车左晃右晃,半天走不出半里路,赶车的人躺在木板车上昏昏欲睡。但是,不管是马车还是牛车,马路上会不断出现它们排出的遗留物。

    在马路边或者家属院里,孩子们经常饶有兴味地观察屎壳郎滚粪球。为了以防多年后的人们再也见不到这种神奇的东西,或者无法亲自逗弄这种有趣的昆虫,让我们在这里对这种滑稽的小家伙做一个简单的说明。

    屎壳郎也叫做蜣螂或圣甲虫,据说还是一味中药材,有镇惊、破瘀止痛、攻毒及通便等功能。它们还是澳大利亚的国宝,不过,是从中国引进的,算是外来物种;古埃及人认为它是避邪的护身吉祥之物,还象征生命不朽和正义,将圣甲虫奉上神坛。蜣螂外表又肥又胖,行动迟缓笨拙,但力大无比,在动物界是略逊于蚂蚁的大力士,可以举起上千倍于体重的重物。蜣螂凭借灵敏的嗅觉外出觅食,在往家搬运食物时,则以太空中的银河指引方向。在构筑育儿室时,要挖掘和搬运相当于体重上千倍的土壤。它们也是最吸引孩子们关注的一种有趣昆虫。它用像铲子一样扁平的头部掘土挖洞,建造温暖的家,养育它的小宝宝。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的一个故事,最早的人类笨拙地使用粗木棍来耕地种植,后来,世界各地的人们不约而同地使用木铲和铁铲,肯定受到过蜣螂掘土的启发,这种昆虫应该在某种程度上助推了人类的进化与进步。

    一次,孩子们看到屎壳郎倒退着推动比自己个头儿大好几倍的粪球,他们饶有兴味地一路跟踪,想看看它到底要将它的宝贝滚到哪里去。他们议论这个黑乎乎的甲虫在无法看路的情况下怎么可以走直线,在遇到障碍物时不知道绕行,而是拼尽全力推着它的宝贝翻越过去。孩子们甚至还在它的必经之路上设置了木棍儿,放置大小不一的石块,堆起土坡,看着它如何轻松越过木棍儿,翻过小石子儿,绕过如墙壁一样的砖头,爬上土坡又滑稽地滚落下去,如此翻山越岭。终究,孩子们又被要放映露天电影的消息吸引走了,终究没有耐心追踪到屎壳郎的家到底在哪里。

    在百姓的概念里,农家肥自有它朴素的用处。农民伯伯经常背负着半米来高的荆条编织的粪筐沿着马路边拾粪,用粪叉熟练地铲起马粪球和牛粪堆甩入背篓。

    亚龙每次都痴迷地观察粪叉在空中如何划出一道圆滑优美的弧线,并能够保证粪球不被甩丢,准确投筐入篮。他想,如果据此发明一种新的体育运动,肯定会比篮球比赛还更加有趣。

    逐渐地,聪明的赶车人变得更加文明,在马屁股下面拴上布兜,自动接住马粪,这样一举两得,既做到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又是避免污染大马路的善举。

    话再说回那次灾难。那日,马车再次拉着大铁罐来院里掏化粪池,孩子们还是远远地在上风口看车把式如何操作,他如何将抡起长长的鞭子在马耳朵的上空甩得噼啪作响,大声吆喝着,手拽着缰绳在化粪池边上调转方向,将马车连带大铁罐调整至离化粪池最近的合适位置。一切顺利,车把式一顿规范操作,顺利装车。

    当沉重的马车启动,前行了十多米时,突然车身一歪,一侧车轮下陷。车把式瞥了一眼车轮,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立即冲到马头前,斜着身子使劲向前拉着马笼头,马仰起头嘶鸣着拼命拖拽,马蹄刨地,踢得尘土飞扬,但无济于事。已是满面通红的车把式沉默地眼看着车轮下陷越来越深,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车把式绝望地打开了大铁罐后面的出口,污秽物从大铁罐尾部喷涌而出,很快,地上便形成了大片的污物沼泽。整个院子充斥着刺鼻的气味。马车终于解脱,灰溜溜地一溜烟儿跑掉了。

    在人们纷纷关窗闭户,茫然不知所措之际,无数屎壳郎蜂拥而至,清理人们避之不及的这些好东西。孩子们好奇地跑去观看这一盛况,发现它们昆虫还是一个大家族,而不仅是雄雌之分。它们有的全身黝黑,有的深褐色,有的尖头,有的平头,有的大,有的小。无论大小和形状如何,都如天降神兵,在接近地面时收拢翅膀,噗地一声撞到地面上,然后整理好妆容,奋不顾身直奔战场,争夺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宝贵资源。

    几天后,当臭味渐消,人们检视了防空洞,内部没有坍塌的迹象。据推测,事故可能是修筑防空洞时回填土不够结实所致。好在防空洞没有发生实质性问题,否则的话,万恶的敌对势力没有破坏人防工事,却被自己的大车压垮了,将如何向大家交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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