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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东北,下午四点钟天就擦黑了。窗外飘着细碎的雪,周家客厅里却暖得让人发闷。赵北北把最后一盘酸菜炒粉端上桌,热气模糊了她额前的碎发。“北北,不是我说你,这酸菜切得也太粗了。”婆婆李秀兰用筷子拨弄着盘中的酸菜,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都三年了,连个菜都切不好。”
赵北北没吭声,只是默默解下围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那双手早已不是三年前那双纤纤玉手,指节有些粗大,虎口处还有一道前两天切冻肉时不小心划伤的口子。
周伟埋头吃着饭,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要我说,你就是心思没放在正道上。”李秀兰把一块红烧肉夹到赵北北碗里,声音突然“慈爱”起来,“多吃点,这身子骨暖和了,才好给咱周家添个孙子。都三年了,街坊四邻闲话多,我这老脸都没处搁。”
那块肥腻的红烧肉在米饭上滚了滚,沾满了油光。赵北北感觉胃里一阵翻涌。
“妈,吃饭呢,说这个干嘛。”周伟终于开口,却依然没有抬头,筷子在碗里扒拉着,像是在数米粒。
三年了。赵北北在心里默数。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在这个家里像个透明的影子,只有在做饭打扫时才被看见。婚前那个在镜头前侃侃而谈、拥有十万粉丝的美食博主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周家温顺寡言的儿媳。
她记得刚结婚时,周伟搂着她说:“北北,别那么辛苦了,我养你。”那时她以为那是爱的承诺,如今才明白那不过是温柔的牢笼。
“北北,你今年也二十八了,再不要孩子,以后就是高龄产妇了。”李秀兰还在喋喋不休,“你看对门小刘,比你晚结婚两年,现在孩子都会叫妈妈了。我这天天出门,看见人家抱孙子,心里跟猫抓似的……”
赵北北慢慢放下筷子。她的动作很轻,却莫名让整个房间安静下来。
“妈,”她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这饭,我不吃了。”
李秀兰一愣,随即板起脸:“你这叫什么话?我辛辛苦苦做的饭,你说不吃就不吃?”
赵北北站起身,走到玄关处,从自己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份折叠得有些褶皱的文件。那是她半个月前就准备好的,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现在看来,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时机了。
她把文件放在桌子中央,正好压在那盘酸菜炒粉腾出的热气上。
“这是什么?”周伟终于抬起头,脸上写满困惑。
“离婚协议。”赵北北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我签好字了。你签完后,我们去民政局办手续。”
“什么?!”李秀兰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响声,“赵北北你疯了?!”
周伟一把抓过协议,飞快地翻看着,脸色越来越白:“北北,你这是什么意思?就因为妈说了你几句?”
赵北北看着眼前这个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忽然觉得他陌生得可怕。三年婚姻,她在他眼里始终是个因为几句唠叨就闹脾气的小女人。
“周伟,我们离婚不是因为你妈说了我几句,”赵北北深吸一口气,“是因为这三年来,每次你妈说我,你都选择沉默。每次我想出去工作,你都用‘我养你’来搪塞。每次我提起想继续做美食视频,你都一笑置之。”
“我那是不想让你太辛苦!”周伟辩解道。
“不,”赵北北摇头,“你是不想让我有飞翔的翅膀,只想让我做笼中的金丝雀。”
李秀兰尖声打断:“赵北北,你别给脸不要脸!离了我们周家,你什么都不是!你那个穷山沟里的老家,能给你什么?等着回去啃冻土豆吧!”
听到这话,赵北北反而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释然,几分不屑。
“您放心,”她一字一顿地说,目光从李秀兰脸上移到周伟脸上,“我们那的冻土豆,将来能卖出肉价钱。”
说完,她转身走向卧室。不过不是她和周伟的主卧,而是那间小小的客房。她的行李早就收拾好了——一个二十八寸的行李箱,里面装着她婚前的衣服、那台已经有些老旧的笔记本电脑,还有几本她一直舍不得丢的美食杂志。
周伟追到门口,看着她拎着箱子出来,脸上终于露出慌乱的神色:“北北,别闹了!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快跟妈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
又是这句话。“忍忍不就过去了”。这句话她听了三年,忍了三年。忍到差点忘记自己曾经是个敢想敢干的东北姑娘。
“周伟,”赵北北停在门口,回头看他最后一眼,“我当初能白手起家做账号,现在就能从头再来。至于你,”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怜悯,“除了‘忍’,你还会什么?”
拉杆箱的轮子滚过光洁的地板,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是碾过她死去的三年。门外,寒风扑面而来,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赵北北!你今天要是走出这个门,就永远别回来!”李秀兰在身后咆哮。
赵北北没有回头。她径直走进电梯,按下了一楼的按钮。当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周家的一切时,她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出了小区,雪下得更大了。赵北北站在路边拦车,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冰冷的水珠。零下二十度的天气,呵气成冰,她却觉得比那个暖得过分的家里更自在。
“去哪,姑娘?”出租车司机操着一口浓重的东北口音问道。
赵北北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一把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一个模糊的“赵”字。
“去赵家屯,”她说,“村口那间老糖坊。”
司机从后视镜里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那地方荒了好多年了,你去那儿干啥?”
“回家。”赵北北轻声说,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灯火。
车程约一小时,城市的灯火渐渐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茫茫雪原和偶尔闪过的农家灯火。赵北北靠在车窗上,回忆起爷爷还在世时的老糖坊。那时每到冬天,糖坊里总是热气腾腾,空气中弥漫着甜香。爷爷站在大铜锅前熬糖,她就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一边啃着冻梨,一边看着爷爷熟练地拉糖、切糖。
“北北啊,咱们老赵家做糖的手艺传了四代了,到你这就...”爷爷去世前,曾拉着她的手欲言又止。那时她正沉浸在与周伟的热恋中,满心想着去大城市生活,没能理解爷爷眼中的遗憾。
现在,她懂了。
车子在村口停下,赵北北付了钱,拎着行李箱站在雪地里。眼前的老糖坊比她记忆中更加破败,木门上的封条早已残破,锁头锈迹斑斑。院墙上“赵氏糖坊”四个字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将那把黄铜钥匙插入锁孔。锁已经锈死了,她用尽全身力气才拧动它,咔哒一声,锁开了。
推开门,扬起的灰尘在月光下飞舞。一股混合着霉味和一丝残存甜香的气息扑面而来,那熟悉的味道让她瞬间红了眼眶。
糖坊内部布满蛛网,角落里堆着废料,但那些做糖的工具——铜锅、木桩、石臼,都还静静地待在原地,仿佛在等待主人的归来。
赵北北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光线在黑暗中摇曳。她走到角落里那口最大的铜锅前,伸手摸了摸锅沿,指尖沾满了灰尘,却依稀能感受到往日的温度。
在清理爷爷的旧炕桌时,她发现一个抽屉卡死了。用力摇晃几下后,抽屉终于被拉开,里面没有老鼠,只有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的笔记本。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笔记本的扉页上,是爷爷苍劲有力的字迹:
“赵氏糖坊秘录。甜,能传家。”
赵北北的手指微微颤抖。她翻开笔记本,里面不仅有详细的配方——“雪绵山楂”、“松子麦芽糖”、“冻梨膏”,还有手绘的熬糖火候图,以及爷爷零星的笔记。
“今日试验新方,加入野玫瑰瓣,色泽粉嫩,香气独特...”
“冬至,熬糖火候宜稍弱,糖色方透亮...”
“北北周岁,抓周抓了糖勺,哈哈,我赵氏有后!”
看到这里,赵北北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找到归属的释然,是血脉相连的共鸣。
她抱着笔记本,在布满灰尘的炕沿上坐下,对着空荡的糖坊轻声说:
“爷爷,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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