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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整整一夜,清晨才歇住。糖坊里,顾淮南留下的那份计划书草图还摊在灶台边,上面冷静的数字和分析,像无声的磐石压在赵北北心头。他天刚亮就离开了,没有催促,只留下一句:“决定好了告诉我。”院子里湿漉漉的,老榆树吸饱了雨水,枝头的芽苞似乎一夜之间胀大了一些,嫩绿隐约可见。赵北北站在门口,看着这熟悉的一切,心里却翻腾着前所未有的浪潮。留下,还是离开?情感与理智像两股拧着的麻绳,勒得她生疼。
马婶来时,见她怔怔站着,眼下两片青黑,吓了一跳:“北北,你这是没睡好?顾先生来说啥了?我看他车一大早就走了。”
赵北北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没事,婶子,商量点以后的事。”她没细说,转身开始准备熬制今天份额的雪糖。只有沉浸在这些具体的、重复的劳作中,才能暂时逃离那个艰难的抉择。
清洗陶罐,刮取松针上残留的干净积雪,称量野山蜜……每一个步骤她都做得比往常更慢,更仔细,仿佛要将这间老屋里的每一个触感,每一丝气息,都刻进骨子里。灶火燃起,温吞地舔着锅底,雪水与蜜在锅中慢慢融合,发出细微的咕嘟声。这声音听了千百遍,此刻却觉得格外珍贵。
“北北,”马婶一边帮忙整理包装材料,一边忍不住还是开了口,语气小心翼翼,“我多句嘴……是不是生意做大了,这地方……不够用了?”
赵北北搅动糖浆的手顿了顿,没否认。
马婶叹了口气:“我晓得你舍不得这儿。这是你爷留下的根儿。可树大分枝,人大分家,老窝在这么个小地方,也扑腾不开不是?”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你要是想去县里,需要婶子,婶子就跟你去。反正我家那小子住校,家里就我一個人也冷清。”
赵北北猛地抬头,看向马婶。这个平日里话不多的农村妇女,此刻眼神里是纯粹的信任和支持。一股热流猝不及防地冲上她的鼻腔,她赶紧低下头,盯着锅里渐渐浓稠的糖液,含糊地“嗯”了一声。
下午,她去王大娘家送新做的芝麻饴糖。王大娘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咋瘦了?是不是太累了?”没等她回答,又压低声音,“村里都传遍了,说县里要大张旗鼓捧你呢,是不是要搬去县里享福了?”
赵北北苦笑:“大娘,哪是享福,是发愁。”
“愁啥?”王大娘嗓门亮起来,“这是大好事!你爷要是知道了,不知道多高兴!这破糖坊困了他一辈子,也困了你爸妈一辈子,到你这儿,总算能走出去了!根儿在心里,人得往前看!”
王大娘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心中的部分迷雾。是啊,爷爷守在这里,是时代的局限。父母当年想走出去,却最终未能如愿。如今,这条路似乎就在她脚下延伸出去,她真的要因为不舍,而放弃吗?
她想起顾淮南带来的那些精美糖果,它们躺在冰冷的流水线上诞生,包装华丽,却总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灶火的温度,少了手指触碰原料时的感知,少了这间老屋里沉淀下来的、无法复制的时光的味道。
晚上,她独自一人坐在灶膛前,余烬未熄,散发着最后的暖意。她拿出爷爷那本笔记,不是看配方,而是翻看后面那些零星记载的心得。
“糖之妙,在火候,更在心境。”
“众口虽难调,然匠心不可欺。”
“固守一隅,其糖亦滞;放眼四方,其味乃长。”
最后一行字,墨迹与前面略有不同,似乎是不久前才添上去的。赵北北的手指抚过那行字,心头巨震。是爷爷……他早就想到了?他并非想要后代永远困守于此,而是希望这糖的滋味,能传播得更远?
她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夜色中,老糖坊静默伫立,但它身后的天空,却广阔无垠。
根,深扎于此,汲取养分。
翼,却必须张开,才能翱翔。
她并非要抛弃根本,而是要让这根上生长出的枝叶,延伸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
她拿起手机,给顾淮南发了一条信息:
“我决定接受县产业园的方案。但有两个条件:第一,这间老糖坊必须保留,作为研发中心和体验工坊。第二,核心产品的关键工序,必须在这里完成。”
信息发出去,她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胸口不再滞闷,反而充满了一种豁然开朗后的坚定力量。
几分钟后,顾淮南回复,言简意赅:
“明智之选。条件合理。具体细节,我来安排。”
赵北北放下手机,重新坐回灶前。火光在她眼中跳跃,映亮了她清晰坚定的轮廓。
根,留下了。
翼,即将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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