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象征着豫州牧权柄的旌旗,在颍川城那历经风雨的墙头猎猎飘扬,不过短短旬月时光,刘湛便已深切地、具体地体会到了“名位”这两个字所带来的,如同冰火交织般的双重意味。一方面,是令人振奋的拥戴与归心。颍川郡自不必说,便是豫州下辖的汝南、陈国、梁国、鲁国等地,前来拜谒、表示效忠的士人、豪强代表也络绎不绝。州牧府门前,几乎每日都车马盈门,那些或是真心仰慕其破袁术、保境安民的功绩,或是审时度势、寻求庇护的地方势力,带着名帖、礼物乃至族中出色的子弟,希望能在这位新崛起的年轻州牧麾下谋得一席之地。府库之中,各郡上报的户口册、田亩图、粮秣库存、兵甲器械的统计文书堆积如山,需要重新厘定、统一调配,这让原本就更侧重于军事和战略的刘湛,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埋首于案牍之间,与荀衍、陈群等负责内政的僚属反复核算、商议,常常忙至深夜,灯火长明。一种名为“基业”的沉重而真实的担子,压在了他的肩上。
而另一方面,则是来自四面八方、愈发复杂、微妙,甚至带着审视与警惕的目光。他这豫州牧的位置,并非由孱弱的朝廷正式任命,而是在特定形势下由地方势力推举而来,其合法性与稳固性,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自身的实力和接下来的表现。北面,占据冀州、声望正隆的袁绍,派来了言辞客气却隐隐带着居高临下姿态的使者,表达了“同讨国贼,共扶汉室”的意愿,实则不乏试探与拉拢;东面,在兖州刚刚站稳脚跟、正与黄巾余部及当地豪强周旋的曹操,也送来了结盟的信函,语气更为恳切务实,但其枭雄之姿,刘湛心知肚明。这两方的使者尚未离开,南面,那个看似安稳、实则暗流涌动的荆州方向,却以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先送来了一份沉甸甸的“厚礼”。
这一日,时近午时,冬日的阳光勉强穿透稀薄的云层,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州牧府的议事厅内,炭火驱散着寒意,刘湛正与郭嘉、荀衍,以及被紧急召来参与军事整合讨论的周仓等人,围在巨大的豫州沙盘旁,商讨如何将各郡报送上来的、良莠不齐的兵马进行筛选、整编,并建立起一套有效的指挥和轮训体系。沙盘上,代表不同势力的旗帜插得到处都是,直观地显示了豫州内部情况的复杂。
“……汝南黄巾旧部改编的‘平虏营’,需打散重编,与颍川的老兵混搭,以老带新。”高顺指着沙盘上汝南郡的位置,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梁国送来的那几百匹马倒是好马,就是骑手稀松,得往死里操练!”周仓瓮声瓮气地补充,大手在沙盘边缘一拍,震得几面小旗簌簌抖动。 郭嘉斜倚在旁边,小口啜着温酒,目光在沙盘和众人脸上流转,偶尔插上一两句,往往直指要害。荀衍则更多地从钱粮供给、地方稳定的角度提出建议。
就在这时,议事厅外传来一阵急促而谨慎的脚步声。门吏在得到允许后,几乎是小跑着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惊讶与不确定的神情,躬身禀报:“启禀主公!城外……城外来了一队人马,约百余人,风尘仆仆,甲胄器械虽旧,却颇为齐整。为首一员将领,自称……自称南阳文聘,文仲业,特来相投!”
“文聘?!”刘湛眼中精光骤然一闪,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从沙盘旁站起身,带倒了手边的一盏已经凉透的茶水也浑然不觉,“你说是南阳文聘,文仲业?”
“是……是的,主公,他是如此自称。”门吏被刘湛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确认。
“快请!不……”刘湛略一沉吟,脸上已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喜色,当即绕过案几,“我亲自出迎!”
郭嘉看着刘湛急切的背影,抚掌轻笑,对身旁同样面露讶色的荀衍低声道:“恭喜主公,贺喜主公,又一员良将,自入彀中矣。文仲业乃荆州有名的稳重之将,素以忠勇果毅、治军严整著称,其名不在蔡瑁、张允之下。他能舍弃荆州前来相投,其意义……可远不止是多一员战将那么简单。”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预料之中,以及更深层次的算计。
荀衍也迅速反应过来,捻须点头,喜色更浓:“奉孝所言极是。文聘久在荆襄,不仅熟知步骑战法,更对江汉地理、水文气候、乃至水战舟船之事,必有深究!其来投效,正当其时,恰解我军燃眉之急!”
刘湛大步流星走出州牧府,郭嘉、荀衍等人紧随其后。来到城门口,果然见到一队约百余人的人马肃立在寒风之中。这些士兵虽然面带疲惫,衣甲染尘,但队形丝毫不乱,眼神锐利,透着一股经受过严格训练的精干之气。
为首一员将领,年约三旬,身高八尺,面容如同刀削斧凿般坚毅,下颌线条紧绷,一双虎目炯炯有神,顾盼之间自有威势。他未着华服,只是一身半旧的玄色铁甲,外罩一件沾满尘土的征袍,腰间佩剑,手持一杆铁脊长枪,坐骑虽非神骏,却也骨架粗大,颇为神骏。正是历史上以忠勇闻名、镇守江夏多年的名将文聘,文仲业!
文聘见到一位如此年轻、却气度沉凝、在一众文士武将簇拥下快步走来的青年,心知这便是名动中原的新任豫州牧刘湛了。见对方竟亲自出城相迎,姿态如此谦恭,文聘心中那因背井离乡、前途未卜而产生的最后几分忐忑与犹疑,瞬间化为了难以言喻的感动与敬意。他连忙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将长枪递给身旁亲兵,快步上前,在距离刘湛五步远处,扑通一声,以最郑重的军礼轰然拜下,声音洪亮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败军之将,南阳文聘,文仲业!久慕使君威德,破袁术,保桑梓,义播四海!聘深感荆襄非久居之地,特率麾下忠义之士,北上前来相投!愿效犬马之劳,供使君驱策,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刘湛抢上几步,不等文聘完全拜下,便已伸出双手,稳稳地托住了他的双臂,用力将他扶起,语气真诚而热切:“文将军!快快请起!将军大名,刘湛早已如雷贯耳,只恨无缘得见!今日将军能来,如久旱之逢甘霖,乃刘湛个人之幸,更是我豫州上下之幸!将军乃国之栋梁,何言‘败军之将’?此四字,再也休提!一路辛苦,快请随我入府,我等详谈!”
刘湛这番毫不作伪的礼遇与推崇,让文聘这位素来沉稳的硬汉,眼眶也不由得微微发热。他不再多言,重重抱拳:“谢使君!”随即在刘湛的亲自引领下,一行人穿过城门,在无数颍川军民好奇与敬佩的目光注视下,向着州牧府走去。
叙礼已毕,众人重新回到温暖如春的议事厅。侍从奉上热汤茶点,文聘也不矫情,略饮了几口,便向刘湛及在座众人道出了自己前来投效的原委。他的声音平稳,但话语中蕴含的无奈与决绝,却清晰可辨。
原来,荆州牧刘表,虽凭借其名士声望和蒯、蔡等本地大族的支持,迅速稳定了荆州局势,号称“八俊”之一,治下看似安宁,实则内部派系林立,暗流汹涌。以蔡瑁、蒯越为代表的襄阳本土豪族,把持着州郡的核心权力,对于文聘这等并非其嫡系、却又凭借军功和能力获得声望的“外来”将领,始终心存猜忌,多方排挤。此次刘湛在颍川大破纪灵,威震中原,声名迅速传至荆州,在刘表集团内部引发了激烈争论。以蔡瑁为首的部分人,主张立刻加强北部边境防御,封锁关隘,警惕这位新邻居的威胁;而另一些人则看法不同。在这种背景下,蔡瑁等人更是趁机进一步挤压文聘等将领的职权和资源。
“……聘空有报国之志,沙场建功之心,然荆襄之地,门户之见深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言甚嚣尘上。”文聘慨然长叹,语气中带着一丝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悲凉,“使君以颍川为基,临危受命,破强敌,领州牧,胸怀磊落,志在天下,方是聘心中可托付性命、成就功业之明主!聘不才,愿为使君前驱,执鞭坠镫,扫平荆棘,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刘湛听罢,心中更是大喜。他当即起身,朗声道:“文将军赤诚之心,天地可鉴!能得将军相助,如虎添翼!刘湛岂敢辜负将军厚望?”他略一沉吟,便当场宣布任命,“即日起,拜文聘为扬武中郎将,秩比二千石,可自辟僚属!暂领新兵一营,参与豫州全军整训,待日后另有重用!”
中郎将之位,已是高级军职,尤其允许自辟僚属,更是给予了极大的信任和自主权。文聘见刘湛初次见面便如此信重,授以高位实权,心中感激之情无以复加,再次离席下拜,声音已略带哽咽:“聘……谢主公厚恩!必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至死方休!” 这一声“主公”,叫得比方才更加自然,也更加坚定。
得了文聘这员意料之外的良将,刘湛心中一个酝酿已久、却因缺乏合适人选而迟迟未能推动的重大战略,终于可以正式提上日程了。几日后的又一次核心会议上,刘湛没有再看沙盘,而是命人悬挂起一幅更为宏大的中原及江淮地区舆图。他指着图上那条蜿蜒南下、贯穿豫州腹地的颍水,以及其支流汝水,还有更南方那广阔无垠、水系密布的淮河流域和波涛万顷的长江,神色肃然地对在座的郭嘉、荀衍、周仓以及新加入的文聘说道:
“诸位,我等虽据中原腹地,坐拥豫州,看似四通八达,然欲图长远,成就王霸之业,目光须臾不可离开南方——离开那条横贯东西、划分南北的天堑,大江!”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长江的位置,“未来之争,必是水陆并进,缺一不可!袁术新败于我等之手,然其盘踞南阳、淮南,根基尚存,且与荆州刘表、江东正在崛起的孙氏,皆有可能勾连。若无一支堪用的水军,我豫州便是无爪牙之猛虎,无羽翼之苍鹰,难以纵横江河,护佑漫长的水岸线,甚至门户洞开,予敌人可乘之机!陆上再是精锐,若被人以舟师截断粮道,封锁渡口,亦将陷入绝境!”
他目光转向一旁凝神倾听的文聘,语气变得格外郑重:“文将军,你久在荆襄,不仅陆战精通,更必然深谙水战之要。我欲委将军以重任,全权负责,为我豫州,筹建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水军!以此为种子,打下基础,待将来时机成熟,便可驰骋江汉,争衡江淮!此任关乎我军未来命脉,千钧之重,将军……可愿担此重任?”
文聘闻言,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顶门,这正是他梦寐以求、最能发挥其水陆兼备才能的领域!他猛地站起身,抱拳躬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却依旧沉稳有力:“蒙主公信重,委以此等重任!聘,必竭尽所能,呕心沥血,为主公练就一支纪律严明、能征善战的水上雄师!若不能成,聘提头来见!”
“好!”刘湛抚掌大笑,“要的便是文将军这股气势!”
水军的筹建,绝非易事,可谓千头万绪。刘湛亲自划拨出颍水下游一处水流相对平缓、河湾深邃、两岸有林木遮蔽、易于隐蔽和防守的河段,作为水军最初的基地——被命名为“伏波寨”。又从缴获自纪灵军的战利品中,调拨出相当一部分金银和铜钱,作为水寨建设、船只打造和人员招募的启动资金。这引得负责后勤的荀衍私下里肉痛不已,嘟囔着“这舟船简直就是吞金的巨兽”,被郭嘉笑着调侃“衍兄如今也学会锱铢必较了,好事,好事”。
文聘则立刻展现出其卓越的组织能力和实干精神。他一面派出得力部下,手持豫州牧府的文书,前往汝南、沛国等沿河、沿淮地区,招募那些世代以打渔、航运为生、熟悉水性的青壮,并征用、收购民间各类大小船只,从简陋的渔船到稍大的运输船皆不放过;一面亲自坐镇伏波寨,督导营寨建设,同时结合自己在荆州水军的经验,并根据豫州河流的特点,制定了一套极其严苛、注重基础的操练章程。从最基础的熟悉水性、操橹划桨、张帆使风,到进阶的船上格斗、弓弩射击、接舷跳帮,乃至简单的旗语、号令传递,皆有明确规定。
一时间,原本寂静的颍水河湾,变得喧嚣无比,号子声、操练的呐喊声、工匠打造修补船只的叮当声,终日不绝于耳。新招募来的水军士卒,多是朴实的渔家子弟或河边农民,起初对严格的军纪和枯燥的训练颇不适应。但在文聘及其带来的部分荆州旧部以身作则、耐心教导,以及与士卒同吃同住、不搞特殊的作风影响下,很快便稳住了局面,训练也逐步走上正轨。
刘湛亦将水军建设视为重中之重,时常在百忙之中,抽空亲临伏波寨视察。他并非干涉具体训练,而是将一些超越时代的团队协作、纪律管理和效率优化的理念,以文聘能够理解的方式提出建议,尤其强调在狭窄摇晃的船板上,令行禁止和协同作战的重要性,远比个人勇武更重要。他还召集了颍川乃至汝南的一些能工巧匠,根据文聘对荆州战船的描述,并结合自己一些粗浅的流体力学和结构学知识,尝试对现有的船只进行改良,比如调整船体线型以减少阻力,增加船桨数量或改进舵叶形状以提升操控性,加固关键部位以增强结构强度。这些改动起初看似微小,甚至被一些老船工暗中嘲笑为“外行瞎折腾”,但实际应用中,却往往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让文聘对这位年轻主公的“奇思妙想”更是佩服。
尽管初创的豫州水军规模尚小,最大的船只也不过是几艘改造过的中型运输船,更多的则是灵活的小型走舸和渔船,装备简陋,远不能与荆州、江东的水师相提并论,但整个伏波寨却洋溢着一种蓬勃的朝气和高昂的士气。文聘治军,恩威并施,纪律严明,又能与士卒同甘共苦,很快便赢得了水军上下的一致拥戴。
这一日,天气晴好,河面上的冰凌早已消融殆尽。刘湛与郭嘉再次轻车简从,来到伏波寨。但见水寨旌旗招展,哨塔林立,水面上数十艘大小船只正在操练,进退转合之间,虽仍显稚嫩,但已初具章法,动作颇为齐整。文聘正站在一艘较大的指挥船头,亲自示范长钩拒敌的动作,他肤色比初来时黝黑了许多,但精神愈发健旺。
刘湛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不由点头称赞:“文将军果然大才,短短时日,便能将一群乌合之众,训练得如此有模有样。”
郭嘉摇着他那几乎从不离手的酒葫芦,看着船头那个沉稳如山的身影,对刘湛低声道:“文仲业,真大将之材也,允文允武,尤善水战。主公得此人与这支水军之雏形,便如同猛虎生出翼翅,潜龙得了云雨。未来无论是南下经略荆扬,还是东出争锋淮泗,都有了实实在在的抓手和底气。只是……”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现实的凝重,“这水军,好看是好看了,却也真是个吞金噬银的无底洞。船只建造维护、人员粮饷、器械装备,样样所费不赀。嘉观府库账目,虽有缴获支撑,然若想长久维持并扩大水军规模,乃至支撑未来可能的大规模战事,还需加快豫州内政的全面梳理,劝课农桑,兴修水利,广积钱粮,方是固本培元、支撑霸业的长久之计啊。”
刘湛深以为然,目光从眼前忙碌而充满希望的水寨缓缓移开,投向南边那水天相接、云雾缭绕的远方。他的心中,一幅更加波澜壮阔的画卷正在徐徐展开。陆地上,有周仓这等猛将率领纪律严明的步兵,有正在整合的各郡骑兵;而在这蜿蜒的河流乃至未来的广阔江海之上,则有文聘正在全力打造的舟师水军作为羽翼。
他的势力版图,正从原本相对封闭的内陆颍川,坚定不移地向着那纵横交错的江河、那波涛万顷的湖海,稳健而有力地延伸开去。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