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轧钢厂高耸烟囱吐出的白烟在腊月里凝得格外厚重,厂区大道两旁的杨树枝桠上,不知被哪个手巧的工人挂上了几串红纸剪的简陋拉花,在北风里扑簌簌地抖着,成了灰白世界里唯一的亮色。广播喇叭正播放着激昂的歌曲:“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
歌声混合着车间传来的金属撞击轰鸣,是这年月特有的背景音。
宣传栏新贴了红纸标语:“大干三十天,夺取开门红!”,墨迹淋漓,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头。
车间里,周师傅拿着张盖了红戳的通知单,几步跨到赵四工位前,脸上的褶子笑成了盛开的菊花,声音洪亮得压过了机器声.
“赵四!厂部通知!你小子,评上咱厂今年的先进生产者了!全厂就仨名额!光荣啊!”
嗡——周围几个正埋头干活的工友齐刷刷抬起头,目光齐射过来。
“真的假的?周师傅?”钱六金从锉刀堆里抬起沾满油污的胖脸,眼睛瞪得溜圆。
“通知单还能有假?”周师傅把通知单拍在赵四台虎钳旁,指着上面工整的印刷字迹和鲜红的厂办大印。
“看看!‘三车间二级钳工赵明同志,在五九年度工作中,刻苦钻研技术,成功解决轧机重大故障(技术科确认)、革新切削液配方显著节约成本(财务科核定)、超额完成生产定额(生产科数据)、积极参加夜校学习并取得优异成绩(工会证明)、群众评价良好(车间反馈)。经厂党委研究决定,授予赵明同志‘红星轧钢厂五九年度先进生产者’荣誉称号,特此表彰!’”
周师傅念得抑扬顿挫,唾沫星子都带着自豪。
他用力一拍赵四肩膀:“行啊小子!实打实的硬荣誉!给咱三车间挣了大脸了!明儿个上午十点,大礼堂开表彰会,穿精神点!”
“谢谢周师傅。”赵四拿起那张薄薄的纸,指尖拂过冰凉的纸面,心头一片火热。
这荣誉,每一项都是他一步步用实力铺就的。档案里这一笔,分量足够。
“恭喜啊赵四!” “厉害!” “请客请客!”工友们围上来道贺,气氛热烈。
角落里,郭德铁正佝偻着背,对着砂轮磨一把豁了口的旧钻头,刺耳的声音掩盖了大部分喧闹。但“先进生产者”、“赵明同志”这几个词还是像针一样扎进他耳朵里。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盯着人群中心那个挺拔的身影,喉结滚动,最终只是啐了一口带铁腥的唾沫。
陈云靠在工具箱边,听着那边的热闹,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娘的…运气好罢了…革新?指不定哪儿抄的方子…夜校第一?哼,谁知道用了啥法子…”
酸水在心里翻腾,他转身,踢开脚边的铁屑桶,低着头快步走出了车间大门,背影透着一股烦躁。
厂大礼堂里,主席台上方悬挂着红底白字的巨幅会标——“红星轧钢厂1959年度先进生产者表彰大会”。
台下黑压压坐满了各车间的工人代表,嗡嗡的交谈声在空旷的礼堂里回荡。
厂领导按部就班发言,冗长的报告里充满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克服困难”等时代热词。
终于,到了激动人心的时刻。
“下面,宣读本年度‘先进生产者’获奖名单,并颁发证书及奖励!”工会主席声音洪亮。
“第三轧钢车间,钳工,赵明同志!”
聚光灯瞬间打在赵四身上。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蓝色工装,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身姿挺拔,步履沉稳地走上主席台。台下目光汇聚,有敬佩,有好奇,也有不易察觉的嫉妒情绪。
鬓角已有些花白的厂长亲自将一张印着金色边框、盖着厂党委大印的“先进生产者”奖状双手递给赵四,脸上带着勉励的笑容:“赵明同志,干得很好!技术过硬,思想进步,是咱们青年工人的榜样!继续努力!”
“谢谢厂长!谢谢组织!”赵四双手接过奖状,声音清晰有力。
接着,厂办主任捧上一个扎着红绸带的搪瓷脸盆,盆底印着鲜艳的红双喜和“奖”字;一个崭新的铁壳暖水瓶,瓶身红彤彤的印着“劳动光荣”;还有两条雪白崭新的棉线枕巾。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赵四捧着沉甸甸的奖品,向着台下微微鞠躬。
聚光灯移开,他捧着奖状和奖品走下台。经过前排时,周师傅咧着嘴对他用力点头。钱六金在后排把巴掌拍得通红,比自己得了奖还兴奋。
表彰大会结束的铃声如同年关的号角,厂区里过年的氛围肉眼可见地浓了起来。
下班铃声一响,工人们不像往常那样急着冲向食堂,而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年货。
“合作社今儿来带鱼了!冻得梆硬,排队排老长!”
“听说副食店有处理的红薯干,不要票,晚了就没了!”
“扯布做新衣?想啥呢,有布票也得攒着…”
赵四抱着他的奖状、脸盆、暖水瓶和枕巾,穿过带着年味喧嚣的人群。钱六金吭哧吭哧地跟在他身后,怀里抱着赵四的工具箱,一脸与有荣焉。
“四哥,这脸盆真亮堂!暖水瓶也好,冬天灌满热水,一宿都温乎!”钱六金羡慕地看着那些奖品。
“喜欢?”赵四脚步没停,“过年去我家,新暖水瓶给你娘灌壶热水提回去。”
钱六金愣了一下,随即脸涨得通红,连忙摇头:“不…不用!四哥!”
走到南锣鼓巷口,年味更浓了。
家家户户门口扫得干干净净,窗户上贴着崭新的红色窗花,有“五谷丰登”,有“连年有余”,虽然线条简单,却透着朴实的喜庆。
空气里飘荡着炸丸子、炖肉的香气,引得人肚子里的馋虫直叫唤。
“赵四回来啦!” “哎哟,这大脸盆!暖水瓶!厂里发的年货?”
邻居们热情地打着招呼,目光落在赵四怀里的奖品上,满是羡慕,赵四笑着应和。
推开自家院门,肉香混合着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
张氏正围着灶台忙活,锅里咕嘟着白菜炖豆腐,里面漂着几片油汪汪的肥肉。旁边箅子上蒸着黄白相间的二合面馒头。
“哥!你回来啦!快看娘炖的肉!”赵妮像只欢快的小雀儿蹦过来,一眼就看到了赵四怀里的东西,眼睛瞬间亮了,“哇!新脸盆!暖水瓶!还有奖状!”
“四儿,回来了,饭马上好了!”张氏擦着手走过来。
看到奖状,眼圈立时就红了,手指颤抖着抚摸着奖状上赵四的名字,“好…真好…我儿出息了…你爹要是知道…” 后面的话被哽咽堵了回去。
“娘,好日子在后头呢。”赵四把暖水瓶塞到母亲怀里,“这个放您屋里,晚上喝水方便。枕巾您和妮儿一人一条。脸盆公用。”
晚饭吃得格外香甜。白菜炖豆腐浸透了肉香,二合面馒头暄软。
张氏不停地给儿子夹菜,赵妮叽叽喳喳说着白天在街上看到的年画。昏黄的灯光下,小小的屋子里暖意融融,隔绝了外面的寒风。
收拾完碗筷,赵妮趴在桌上就着灯光写作业。张氏坐在炕沿,就着灯光,拿着那条雪白的新枕巾,比划着,盘算着是留着过年用,还是给儿子用。
赵四靠在门框上,看着母亲和妹妹,心里那份踏实感比任何时候都强烈。这个家,终于被他撑起来了。
夜深人静,母亲和妹妹均匀的呼吸声传来。赵四躺在板床上,意识沉入系统空间。
“系统,在家签到。”他意念微动。
“叮!在家签到成功!恭喜宿主获得【蜜蜂牌缝纫机票一张】!【富强粉十斤】!【现金五元】!”
缝纫机票?!
赵四意识聚焦在那印着“蜜蜂牌缝纫机、壹架”和复杂花纹、盖着商业局钢印的浅黄色硬纸卡片上。
这玩意儿在六十年代初,比自行车票还稀罕!是家庭“四大件”之一,更是黑市上绝对的硬通货!
窗外,寒风掠过胡同的电线,发出呜呜的哨音,衬得冬夜更显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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