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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严苛的训练与压抑的蛰伏中悄然流逝,转眼又是数月。边关偶有小的摩擦,但大体还算平静,沈玠留在京城的时间变得多了起来,这似乎让皇帝的心情颇为愉悦,连带着召他“商议要事”的频率也增高了。
每一次从宫中回来,沈玠周身的寒气就更重一层,眼底的黑暗几乎凝成实质。
但他对着阿梨的训练,却越发倾注心血,近乎残酷地压榨着她的每一分潜力,他不再仅仅将她视为一把刀,更像是在雕琢一件能与自己一同坠入地狱的战甲。
这夜,月黑风高。
沈玠并未带阿梨去演武场,而是领着她,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所有巡哨,来到了将军府最高的藏书阁顶楼。这里视野开阔,能远远望见皇城巍峨连绵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
“看清那里了吗。”
沈玠的声音低沉冰冷,指向皇城深处一片灯火尤为辉煌密集的区域,那是帝王寝宫与日常处理政务的宫殿群。
阿梨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心脏不由自主地缩紧。她知道,那里是将军一切痛苦的源头。
“你的最终目标,就在那里面。”沈玠的话语没有任何情绪,却字字带着血腥味,“守卫森严,高手如云,规矩大如天。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每一口呼吸都可能被监视。”
他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锁住阿梨:“你之前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能靠近那里,并且……活着完成任务。”
他拿出一张粗略勾勒的图纸,上面标注着一些简单的路线和宫门名称:“这是最基本的外围路线和几处换防的漏洞。记下来,然后烧掉。”
阿梨屏住呼吸,借着微弱的月光,拼命将图纸上的每一根线条、每一个字刻入脑海。那不仅仅是一张图,那是通往复仇之路的起点,也是通往死亡**险的请柬。
记牢后,她接过沈玠递来的火折子,亲手将图纸点燃。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她异常严肃而坚定的脸庞,直至图纸化为灰烬,随风散落。
“从明日起,你需要换一种身份练习。”
沈玠继续道,语气不容置疑,“忘记你是阿梨。你是某个试图攀附权贵的丫鬟,你是某个高官府邸新来的婢女,你是御膳房里负责采买的杂役……利用你从嬷嬷那里学来的东西,模仿她们的言行举止,揣摩她们的心思。直到……连你自己都几乎相信那个身份。”
这不是简单的易容,而是更深层的角色扮演和心态转换。
阿梨重重点头:“奴婢明白。”
接下来的日子,阿梨的训练进入了新的阶段。她开始在沈玠面前扮演各种角色,时而怯懦,时而精明,时而谄媚,时而清高。沈玠则冷酷地扮演着挑剔的管事、威严的老爷、心怀不轨的纨绔,不断给她出难题,寻找她扮演中的每一个破绽。
“眼神不对!一个想往上爬的丫鬟,看主子时应该有渴望也有畏惧,你的太干净了!”
“行礼的幅度过了!巴结得太明显反而惹人怀疑!”
“回话的语气!想想你现在的‘身份’,你该用什么声调?!”
阿梨一次次被否定,又一次次重来。她将自己完全打碎,融入一个又一个虚构的角色之中,体会着她们的欲望、恐惧和生存之道。这个过程痛苦而扭曲,但她撑下来了。
只有在极偶尔的间隙,当她结束扮演,疲惫地收起所有伪装时,才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属于“阿梨”本身的、那带着担忧和一丝懵懂情愫的眼神,偷偷看向那个始终冰冷如磐石的将军。
而沈玠,似乎全然未觉。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打磨这件“武器”上,复仇的火焰燃烧得如此炽烈,几乎吞噬了他所有其他的感知。
直到这一夜。
阿梨刚刚完成一次极其成功的扮演,她将一个试图勾引家中管事以求好处的小丫鬟演得活灵活现,连眼神里的算计和身体语言的暗示都恰到好处。
沈玠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难辨的目光审视着她。
忽然,他开口,问了一个与训练毫无关系的问题:“你手上的伤,好了吗?”
阿梨一愣,下意识地缩了缩手,那上面新旧交错的伤痕都被布条仔细缠着:“谢将军关心,都……都是小伤,不碍事。”
沈玠走近两步,猛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指尖带着夜风的凉意和常年握兵器留下的薄茧,触碰到她手腕细腻的皮肤,让两人都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阿梨惊得想要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握住。
他没有看她手上的伤,而是抬起眼,目光深邃地看进她的眼睛里,那里面似乎翻滚着某种压抑了很久的情绪。
“为什么?”他问,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仅仅因为……我给了你一口吃的?”
阿梨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看着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挣扎,一直以来被压抑的情感几乎要决堤。
她张了张嘴,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带着无比的真诚:“因为……因为您是阿梨的恩人。因为……阿梨见不得您痛苦。”
她顿了顿,鼓足了平生最大的勇气,声音虽轻却清晰,“因为……阿梨心里,装着将军。”
最后那句话如同羽毛落地,却在这寂静的顶楼掀起了无声的惊涛骇浪。
沈玠握着她手腕的手指猛地收紧,眸色瞬间变得幽深无比,如同骤然卷起风暴的深海。他死死地盯着她,仿佛想从她眼中分辨出这话里有多少是扮演,多少是真心。
阿梨被他看得脸颊发烫,心跳如擂鼓,却倔强地没有避开视线。
许久,沈玠猛地松开了手,转过身去,只留给她一个冷硬挺拔的背影。
“记住你的任务。”他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冰冷,甚至更添了几分刻意的疏离,“无关的情绪,是战场上最先害死你的东西。”
“今晚到此为止。退下吧。”
阿梨看着他拒绝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坚定取代。
她低下头,轻声应道:“是。奴婢告退。”
她转身下楼,脚步声渐渐远去。
顶楼上,只剩下沈玠一人。他依旧背对着楼梯口,负手而立,望着远处那片象征着无尽屈辱的皇城灯火,久久未动。
夜风吹起他墨色的衣袂,猎猎作响。
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良久,一声极轻极沉、仿佛压抑着无数复杂情绪的叹息,消散在夜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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