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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草的苦涩气息顽固地附着在舌根,零沉默地喝完了陶碗里最后一口深褐色的药汁。他将空碗精准地放回床边粗糙木桌的中央,碗沿与桌面上一条木纹平行,动作稳定,没有丝毫多余,如同完成了一个小型的仪式。老林坐在对面的矮凳上,手里削着一根韧性不错的榉木棍,目光偶尔掠过零那张过于平静、缺乏血色的脸。几天下来,这孩子除了必要的“谢谢”和简短的应答,几乎像个嵌在背景里的静物。但他的眼睛,老林暗自思忖,那双深潭似的眼睛,里面没有孩童应有的好奇与怯懦,只有一片冻结的湖面,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寒星般的光,像是在无声地解析着周遭的一切。
“感觉身子骨怎么样了?气血通畅些没?”老林放下初步成形的夹板——那是用来固定零肋骨,避免愈合错位的——用粗糙的手掌擦了擦裤腿。
“机能恢复约百分之七十二。疼痛阈值提升,伤口愈合速度符合预期计算。”零回答,视线落在老林手上那些新旧交错、如同干涸河床般的伤痕和厚茧上,“感谢你的救助。”
老林被这精确到数字、带着分析报告味道的回答噎了一下,随即失笑摇头:“你这孩子,说话跟老账房先生似的,还计算…好了就好,人能喘气,比啥精密数字都强。”他拿起榉木夹板,示意零坐直,“来,再固定一下,肋骨这玩意儿娇气,长得慢,大意不得。”
零依言坐直,身体像一架接受调试的精密仪器,配合着老林的动作。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指带着草药的清苦气息,动作熟练而轻柔,将柔软的布条缠绕在夹板和他瘦削的胸膛上。这种接触,不带任何“观察单元”里的强制与冰冷,也不带“测试”中的目的性,只是一种纯粹的、基于善意的操作。零的数据库里,对此类互动的记录近乎空白。
“这里,”固定好后,零再次开口,声音平稳无波,“被称作‘溪谷地’。它的具体坐标,势力范围,资源分布,人口构成,请详细说明。”
“嘿,你这口气,跟巡逻队长查岗似的。”老林被他一本正经的提问逗乐了,一边收拾着工具一边说,“坐标?咱们这荒郊野岭的,哪有什么精确坐标。溪谷地嘛,就是这片废土里老天爷赏脸,还能勉强刨食吃的角落。靠着那条还没完全毒死的‘溪谷河’,有点薄田,几十户人家,像野草一样凑合着活。”
“废土…”零精准地捕捉并重复了这个关键词,如同录入新的核心词条。
“是啊,旧纪元留下来的烂摊子,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老林叹了口气,浑浊的目光投向窗外那永恒阴沉的、铅灰色的天空,以及远处扭曲狰狞的废墟轮廓,“听更老的人念叨,以前不是这样的,有天蓝色的天空,有暖烘烘的太阳…都是老皇历喽,做不得数。现在嘛,能睁眼看到第二天的光,就算赚了。”
“目前的统治者是谁?管理体系与法律架构如何?防御力量等级?”零继续追问,问题直接而核心。
“统治者?”老林嗤笑一声,皱纹里嵌满了苦涩,“哪还有什么坐金銮殿的统治者。北边倒是有几个大聚落,自称什么‘新城’,有高墙,有巡逻队,有自己的规矩,但离咱们这远着呢,鞭长莫及。咱们溪谷地,就是几十户苦哈哈抱团取暖,有个大家推举的老村长,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真要说什么‘管’,”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忌惮,“那就是别主动去惹‘铁下巴’那伙人,他们是这片的地头蛇,有十几条枪,定期来收点‘安全费’,只要不过分,大家也就忍气吞声,破财消灾。”
零的目光微微闪动。没有统一的强权机构,组织结构松散,存在地方性武装割据势力。这与他逃离的那个结构严密、控制力渗透到每个角落的“观察单元”形成了鲜明对比。混乱,意味着更多的变量,也意味着…机会。
“你从哪里来的,孩子?”老林终于还是问出了盘旋已久的问题,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探究,“看你这一身伤…不像是普通打架斗殴,倒像是…从鬼门关爬了一圈回来。”
零沉默了片刻,如同系统在处理复杂指令。透露信息存在潜在风险,但完全的信息壁垒将阻碍他对当前环境的有效认知。权衡利弊。
“一个…纯白色的封闭环境。”他选择性地给出模糊答案,“他们进行…系统性测试。”
老林的手猛地一顿,脸上掠过一丝深切的了然与更浓的怜悯:“纯白色的地方…是‘圣堂’吧?唉,真是造孽啊…”
“圣堂?”零的听觉传感器仿佛瞬间提升了灵敏度,牢牢锁定了这个词汇。
“大家都这么叫,也不知道里面供的到底是哪路神仙,还是…妖魔。”老林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仿佛怕被冥冥中的什么存在听去,“就在北边那片被划为禁区的地界里,全是高耸入云的白色巨塔,邪门得很。没人敢靠近,靠近的人,就像被大地吞了一样,再没回来过。有人说那里是神眷之地,被选中的人才能进去享福;也有人说…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他沉重地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但那未竟之语如同阴云,笼罩在小小的房间里。
零的脑海深处,那无限延伸的纯白房间、规律滴落的黑色液体、冰冷的束缚仪器、意识中那个毫无感情的声音…迅速与“圣堂”这个外界赋予的称谓关联起来。原来,那个“观察单元”在外界,被冠以这样的名字。魔窟?这个描述,比他自身的认知更增添了浓厚的负面色彩。
“从‘圣堂’逃出来的个体,记录在案的多吗?”他需要更多数据。
“很少,几乎没听说过成功的例子。”老林看着他,眼神复杂,“你是我这把老骨头见过的第一个。你是怎么…”他忍不住好奇,想知道这孩子是如何创造奇迹的。
“概率性事件。包含运气成分与时机把握。”零用一个近乎公式化的回答,干脆地终结了这个深入的话题。他掀开身上带着阳光味道的粗布被子,试图下床,“我需要活动,加速肌肉功能与体能恢复,优化循环系统效率。”
老林连忙起身扶住他:“慢点慢点!你这孩子怎么跟上了发条似的,一点缓冲都不留!”
零的脚步起初有些虚浮,地面传来的冰冷触感透过薄薄的鞋底清晰无比。但他很快调整了重心,像一株适应了新土壤的植物,稳稳地站住了。他轻轻推开老林试图搀扶的手,一步步走到窗边。窗外是泥泞不堪的街道,低矮破旧的土坯或木屋杂乱分布,远处是开垦出的、作物稀疏的田地和那条蜿蜒浑浊的“溪谷河”。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在追逐一只瘦骨嶙峋的变异鼠,大人们则在田地里弯腰劳作,或爬上屋顶修补漏雨的地方,每个人脸上都镌刻着一种被生存重压磨砺出的麻木与疲惫,眼神缺乏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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