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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桶镇的黄昏总是来得特别早,铅灰色的云层像一块浸透了脏水的厚重裹尸布,沉沉地压在小镇锈迹斑斑的金属围墙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金属锈蚀、劣质燃料和人群聚集的复杂气味,但今天,这惯常的气味里,似乎掺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和谐的甜腥。零站在分配给自己的棚户屋门口,那扇用废弃木板和金属边角料拼凑的门扉半开着,露出里面仅能容纳一床一凳的狭小空间。他的姿势几乎没有变化,像一尊被遗忘在时间角落的雕像,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无声地记录着街道上逐渐异样的流动。
镇民们的脚步比往日匆忙了些,交谈的声音压得更低,眼神里惯有的麻木被一种悄然滋生的不安取代。巡逻队经过的频率明显增加了,队员们紧握着武器,金属靴底踏在碎石路面上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震慑人心的整齐划一。
“听说了吗?铁路镇…没了…”一个抱着洗衣盆的妇人凑近邻居,声音像被风吹散的蛛丝。
“全没了…连只耗子都没剩下…”邻居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说是…被吃光了…”
“圣堂的大人们都惊动了…”
零的听觉捕捉着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拼图般在脑中组合。铁路镇,铁桶镇隔壁那个依靠旧时代铁路枢纽遗迹建立的小型聚居点,规模比铁桶镇稍小,但同样在复兴同盟的体系内,属于第八或第九级属地。一夜之间,从地图上被抹去,不是被摧毁,而是被…“吃光”。
这时,小镇中心广场方向传来了不同于往常的钟声。那是召集镇民议事的信号。
零拉上兜帽,遮住大半张脸,无声地汇入涌向广场的人流。他刻意走在人群边缘,利用建筑物的阴影遮蔽身形。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起伏。广场边缘那座白色的圣堂宣讲所,此刻门扉紧闭,透着一种异样的沉默。
镇长——一个面色凝重、穿着褪色同盟制服的中年男人——登上了广场中央临时搭建的木台。他身后站着艾拉和巴顿,以及另外几名巡逻队骨干,他们的脸色都异常难看。更引人注目的是,镇长身边还站着一个身穿洁白长袍、袖口绣着金色眼睛纹章的男人。他面容平和,眼神却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疏离,正是圣堂常驻铁桶镇的宣讲士,莫里斯。
“肃静!”镇长提高了音量,压下了现场的嘈杂。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沉重:“刚刚接到同盟紧急通报,以及…圣堂的谕示。与我们毗邻的铁路小镇…于昨夜,遭遇灭顶之灾。”
人群瞬间炸开,恐惧像无形的瘟疫般扩散。
“经过初步勘察,”镇长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现场…没有大规模战斗痕迹。但是,所有建筑内部…空了。居民,家畜,甚至仓库里储存的粮食,地窖里腌制的肉干…所有能称之为‘有机物’的东西,全部…消失。只留下…撕咬的痕迹。遍布每一寸墙壁,每一块地面。”
想象那副场景,让不少镇民开始干呕。那不是屠杀,是饕餮。是某种无法理解的存在,以最原始、最彻底的方式,将一个小镇从存在意义上“进食”了。
“现场残留着极其异常的能量波动,”宣讲士莫里斯上前一步,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经圣堂确认,此乃‘暴食’之罪的显现。是背离神恩,放纵原罪所招致的毁灭。”
他抬起手,两名圣堂守卫展开了一幅巨大的卷轴。上面用浓墨绘制着一个扭曲的、不断变化的抽象图案,仿佛一个旋转的漩涡,又像一张贪婪的巨口,旁边用大陆通用语写着巨大的单词——**“暴食”**。
“此乃亵渎之罪徒,其名未知,其貌不详。”莫里斯的声音带着悲悯,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台下每一张惊恐的脸,“同盟已签发最高等级通缉令。任何提供有效线索者,将获得圣堂的赐福与同盟的重赏。任何藏匿、包庇者…视为同罪。”
通缉令上那扭曲的图案,像是有生命般蠕动着,散发出令人不适的气息。
“即日起,”镇长接过话,声音斩钉截铁,“铁桶镇实行一级戒严!宵禁提前!所有进出人员严格盘查!巡逻队加倍岗哨,日夜不停!发现任何异常,立刻上报!”
恐慌如同实质的冰水,淹没了整个广场。人们挤作一团,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无形无质、却能吞噬一切的恐怖。
零站在人群外围,兜帽下的目光越过骚动的人头,落在了那座白色的宣讲所。莫里斯宣讲士脸上那恰到好处的悲悯与威严,与他记忆中“圣堂”冰冷无情的实验器械和意识中毫无感情的声音,形成了尖锐的对比。“暴食之罪”…如此巧合?在他这个“异常”样本逃脱不久,另一个被定义为“罪”的存在,就以如此极端的方式登场?
他的视线微微偏转,落在了广场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那里,穿着过于宽大的、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衣服,几乎是本能地,朝着零所在的方向一点点挪动。
是芙。
三天前,她在镇外垃圾倾倒场被巡逻队发现,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浑身脏污,除了名字“芙”,问什么都不说,只是用那双过于清澈的大眼睛恐惧地看着所有人。她似乎对零身上某种特质产生了奇异的依赖,只有零在场时,她才会稍微安静下来。镇上人手紧张,零又表现得出奇冷静且具备基本生存能力,于是照顾这个“麻烦”的任务,便落到了他这个新来的流民身上。
零没有反对。他只是在观察。
此刻,芙慢慢挪到了零的身后,伸出瘦小的、带着些许污渍的手指,轻轻抓住了零那件灰色外套的衣角。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微弱的依赖。
零没有回头,也没有推开她。他能感觉到那细微的牵引力,像一只蝴蝶停驻。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高台上那幅“暴食”的通缉令图案,那扭曲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漩涡。然后,他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扫过紧紧抓着自己衣角的芙。
她看起来很饿。不是那种普通的饥饿,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填充的空洞感,从她偶尔下意识舔舐干燥嘴唇的小动作,从她看着任何可能疑似食物的东西时,那瞬间亮起又迅速黯淡的眼神里,无声地渗透出来。
铁路小镇那被“吃光”的惨状…芙那异于常人的、似乎永无止境的饥饿感…
零的理性核心中,两条看似毫不相关的信息流开始碰撞,概率计算模型疯狂运转,一个危险的、近乎荒谬的推测,逐渐浮出水面。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任由那只小手抓着自己的衣角,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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